卧雪答应了。

只是她没想过光音能有机会再次上神坛。

没有飨食的带领，被风雪和野兽包裹的神坛，凡人几乎不可能找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活，几乎已经磨平了她对外界的所有期待，

或许像母亲，像每一任神女一样，走上无情道，尸解成仙，才是她们真正的幸福吧。

她本就不该对凡人滋生感情。

只是数日之后，坐在镜前吹箫的卧雪从镜子里看见在神坛外探头探脑的光音。

她真的来了。

还是一身单薄的衣裳，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和瑟瑟发抖的四肢。

她趴在水晶墙上，拍了拍墙，似乎在提醒卧雪她的到来。

卧雪的身形顿了一瞬。

她又来了。

她不该来。

只是看着外面风雪渐大，卧雪到底没能狠心让这个凡人少女丢失了性命，

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一个病重的父亲。

一如数日前，卧雪静静地站在神坛内，无悲无喜的看着这个平凡的少女。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卧雪，光音依旧被她的容颜惊得一愣，

然后她羞赧的笑笑：“卧雪，你真的好好看啊！像个仙女一样。”

卧雪对人类的外貌没有概念，

同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哪里有什么好看不好看。

只是……

她觉得，

光音笑起来，

好温暖，

像丹阙久违的太阳一样温暖。

光音给她带来了珍藏的鲁班锁，教她怎么解开。

那一堆金属物上被磨得光滑锃亮，一看便知道经常被人拿在手中玩耍。

光音的十指粗糙，甚至手上有不少冻裂的痕迹，

但她十指十分灵巧，三两下便解开了鲁班锁，像人间的戏法一样。

和卧雪混熟之后，光音像一只小雀儿，一直在卧雪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的到来，让这冰冷的神坛多了一丝人气。

很有意思的人。卧雪想。

后来，光音时常上山来找卧雪玩，

从她收藏的鲁班锁到她的布偶娃娃再到捡来的琉璃珠子，光音把她的宝贝几乎都给卧雪展示了个遍。

除了她的藏品，还会和卧雪讲述外面的故事，

谁家穷书生考了官就抛妻弃子，官家小姐与穷小子私奔，还有仙女下凡的神话。

偶尔受了欺负，还会气呼呼的来找卧雪吐槽。

光音和卧雪的年岁差不多，也没念过书更不会写字，

但卧雪却觉得，光音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她，

羡慕光音。

后来两人成了彼此唯一的知己。

卧雪时常吹箫的时候，就会透过镜子看见身型单薄的少女探头探脑的来找她玩。

好几次每年一度的祭典，光音都混在人群里，跟着人们一起跪拜神女。

坐在神坛内的卧雪能看见光音对她傻笑的脸庞，然后被旁边的大人拍脑袋教训不能在这里傻笑。

卧雪十六岁那年，光音的父亲还是病逝了。

告诉卧雪这个消息的时候，光音蜷缩在地上，牵着卧雪的衣角，呢喃道：“卧雪，我只有你了，我只剩下你了。”

那一瞬间，卧雪心中有种难言的复杂。

离别，对于神女来说，是无情道必经之路，

而对于什么都不懂的凡人来说，又是什么？

看着瘦弱的少女，卧雪发现自己心中滋生了一种卑劣的心思。

如果，如果光音独属于她就好了。

发现这一心思的卧雪呼吸一顿，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能……

后来，光音还是像往常一样，时常上山找卧雪玩，听她吹箫，听她诵经。

只是卧雪对她的态度变得冷淡了些。

神女，是要走无情道的。

“卧雪。”光音道。

“嗯？”

“我们、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光音的呼吸急促起来，“一辈子守在这里等死，看不见外面，实在是太可惜了。

听说外面的世界不仅有开满花的春天，还有炎热的夏天，还有丰收的秋天。外面同样有修炼的仙师，卧雪你这么厉害，在外面也能生存下去的！

我们、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不要留在冰冷的雪中了！”

卧雪放下箫，淡淡微笑，语气平静：“光音，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光音站起来，情绪有几分激动，“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的，守护丹阙有什么好的！

他们自顾自的开心，自顾自的快乐幸福，他们在乎过你吗？

卧雪，是你自己说的，你明显的感觉到受到的信仰在减少！他们不信仰你，你还守护他们做什么！”

卧雪依旧平静道：“这是我的职责。”

光音露出难过的神色：“卧雪，你的血脉，真的是上天的恩赐而不是罪罚吗？你是要成仙，可又不真的是无欲无求的神仙，为什么不能自私一回呢？”

卧雪微微垂眸，敛去眼中光芒：“可是光音，人就该按照自己既定的命运去行走，这是最好的结果。”

“可如果、如果只有你能救我呢？”

光音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踉跄得像是在逃跑，

甚至在途中打翻了卧雪桌上的镜子。

“砰”的一声，镜子掉落在地上，瞬间碎裂成几瓣。

后来，她一直等，等着光音上山，

日复一日，却都没有等到光音。

她破例问了飨食，飨食却只是摇头不语。

卧雪害怕了，

光音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对她留下的最后一句是“救她”。

这一年，卧雪十七岁。

每年一度的祭典照常举行，卧雪坐在神坛中，看着人们虔诚的祷告，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邪魔不侵，无病无灾，

山下依旧歌舞升平，人们欢歌载舞。

孤寂的少女第一次动了私念。

凭什么她要牺牲自己守护丹阙，而山下的凡人就这样一无所知的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明明是神女救赎了丹阙，可为什么没有人来救赎她？没有人去救赎光音？

后来她离开了神坛。

失去神女守护的神坛同样失去了守护丹阙的力量，

守护丹阙千年的阵法碎了。

雪原的妖邪入侵，丹阙人们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她没有救，

她只是这么看着，

她想找到光音，

但她找不到光音。

她违背了自己曾经的誓言，偏离了自己的命运轨迹，仅仅只是想找到那个身体瘦弱，衣衫单薄，笑起来却像阳光一样温暖的平凡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