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泉回答:“阿娘也不知道。只是我们神女一脉,得上天恩赐,出生便拥有与生俱来能够成仙的能力。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守护丹阙,维护丹阙和平。”
年幼的卧雪并不知道为什么神女要留在丹阙,也不知道丹阙的和平是什么,为什么要她们去维系。
只是隔着一堵冰冷的水晶墙,看着祭典上人们虔诚的祷告,看着山下丹阙彻夜辉煌的灯火,看着平凡的人类的欢声笑语,看着那些弱小的人类追寻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平安,
像现在一样,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她想,如果能一直守护着这一切也好,她可以远远地看着,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幸福。
神女一生只会诞下一女,等年纪到了,便会在丹阙城民中挑选神夫。
这便是人类口中的,“父亲”。
卧雪对她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她隐隐记得三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或许只是父亲单方面的吵闹,
母亲,或者说神女,从始至终都该是从容不迫的。
她清晰的记得父亲口中对她们的描述,
怪物,
长着和人一样的一张脸脸,没有感情的怪物。
后来卧雪问母亲,父亲为什么会变成坏人。
母亲只是平静的回答:“卧雪,你父亲不是坏人。凡人的爱与恨都是强烈的感情,是我们不能沾染的东西。这也是我们无情道中必要的一环。
我们和凡人,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卧雪,舍弃感情是我们需要用一生去修炼的道。”
卧雪似懂非懂。
她不知道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别人的父亲是什么样,
她从小就被要求绝情断爱,
包括她们之间的母女情。
她的记忆中,母亲这个人,
不比空庭落下的雪暖和多少。
但那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卧雪十岁那年,君泉在一个傍晚,
尸解成仙。
君泉坐的地方,只留下一只玉箫。
那是君泉留下的神蜕。
神坛,终究只剩下她一人。
卧雪拿起玉箫,细细的婆娑着。
玉箫之上,篆刻着细小的文字——销骨。
她拿着玉箫,坐在空庭,抬头望向天空飘落的雪,心中掺杂着各种滋味,
又好像,
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销骨,便是她对母亲唯一的念想。
如今,真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闲暇之日,卧雪常常会坐在椅子上,吹奏玉箫。
在她对面的桌上,放着一面梳妆镜。
镜子映着她的脸庞,
仿佛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她以为她的未来,就是像母亲一般,等到成年,挑选神夫,诞下神女,尸解成仙。
直到她十四岁那年,出了变故。
那日,她闲暇时分照常在镜前吹箫,只是镜子倒映的画面中,突然多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年岁和她差不多,只是身体瘦弱,身型单薄,薄薄的衣衫在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她并不洁白的脸庞被风雪冻得通红,一直不停的打哆嗦。
“请问……这是哪里?”少女看见屋内有人,便扶着冰晶一样的墙体,努力想看清室内的人。
这是卧雪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生人。
除了每月会有飨食向她供奉物资之外,她没再和谁有近距离接触。
就连飨食,这些年来,对话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她放下玉箫,缓缓走向神坛边缘,打开神坛。
少女在见到卧雪的一瞬间,愣住了。
“什么事?”卧雪平静地问。
少女很明显的紧张起来,
她屏住呼吸,有些手足无措,道:“你……你是仙女吗?你……你好好看啊!”
卧雪只是微微垂眸:“我不是仙女。”
少女继续道:“我……我上山来采冰晶莲,不小心迷路了,暴风雪好像就要来了,我、我可以进去避避雪吗?”
卧雪迟疑了一瞬,
风雪确实变得暴躁起来,想必暴风雪即将来临,留着这个凡人少女独自在雪山,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没有拒绝,让少女进入了神坛。
神坛宛如一块巨大的水晶,将神女的居所包裹在里面。
外面风雪虽大,神坛内却意外的并不寒冷,甚至十分温暖。
少女抖落一身雪花,小心翼翼的踏入神坛,生怕弄脏了这块干净的地方。
卧雪想着少女上山不易,便拿来了瓜果招待。
两人的交谈中,卧雪便知道对方叫光音,是丹阙城内一处普通居民的女孩儿,
她上山采药,是因为父亲病重,家里没钱买药治病,她只好亲自上山采药。
“山上很危险。”卧雪道,“除却暴风雪,还有无数猛兽,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就算是成年人想要上山,都需要飨食亲自带路。”
光音情绪低落下来,声音沉重:“我知道,但那是我爹。
我爹曾经为了救我拼了命,他宠我,爱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病下去。”
光音的话,卧雪并不懂。
有一个爱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受,
生病是什么感受,
没钱买药又是什么感受。
不懂便不懂吧,和她卧雪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闲来无事偶遇的一名凡人少女罢了。
后来的交谈中,光音知道了这位貌若天仙的少女是丹阙城中传说的神女,顿时震惊得手中的瓜差点掉落。
“您……您是神女!”光音一脸不可置信。
可对方雪白的长发、雪白的眉睫,浅色的瞳孔,绝美不似凡人的容颜,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和普通人的不同。
卧雪对这样的反应并不惊讶,
她已经准备好对方向她索要冰晶莲或者向她祈福。
这是外面的人的常态,
偶尔送来的物资中,会有丹阙城民的祈福留言。
无非是保佑健康、保佑爱情、护佑财运之类。
只是光音并没有。
光音问道:“那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难道不会孤独吗?为什么不下山呢?如果你下山,城民们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然而对于外界的向往,在时间的研磨下,已经消失殆尽。
卧雪望向墙外的世界,平静地回答:“我不能离开神坛,离开之后丹阙会有危险。丹阙很美,我不能看着它被毁。”
“这样吗?”光音歪了歪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是爹说的规矩吧,我也没念过书,我不懂这些。
不过既然你不能下山的话,我可以上山来找你玩啊!我、我家虽然穷,但我攒了好多有意思的宝贝,下次带来给你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