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楼上都有些嘈杂的人声。 在这略安静的楼道,那声音有些懒洋洋的飘忽,听起来很像是叹了一口气。许惟的反射弧也算快的,稍微想了两秒就确定那应该不是叹气,是在叫她。 她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 钟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直了,手揣在兜里。他头抬着,目光晃悠悠地融到她的视线里。 许惟等着他说话,但他从那“哎”一声后就没话了。 两人就这么诡异地互相看了一会。 钟恒忽然扭过脸,头低了低:“操。”
卡壳了。 许惟本来就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听见这么一声“操”,更是一头雾水,她又怎么得罪他了? 这个人太难相处了。幸好,她也没什么必须的理由一定要跟他打交道。 正要走,楼道里传来说笑声。 许惟听出是林优和蒋檬。 钟恒看见她扒着栏杆,探头往下看。 “林优。”
她喊了一声。 钟恒走过去,话也不说了,直接从兜里摸了样东西塞到她手里。 林优和蒋檬刚好走到转弯的地方,一眼看到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钟恒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了。 他身高腿长,一下跨两级台阶,几步就上了楼。 “什么情况?”
林优和蒋檬走过来,看到许惟手中的巧克力,不大不小的一袋。 蒋檬惊奇:“这……钟恒给你的?”
“……” 钟恒这巧克力送得没头没脑,许惟也没搞清状况。她回想一下,他刚刚那架势不像塞巧克力,倒像塞了个炸药包给她,生怕火烧屁股似的,甩手就撤了。 林优倒是一点不奇怪,她拿过那袋巧克力瞅了两眼,不大满意地啧了声:“我说这人是不是小气了点,这么一袋就想打发了?”
救命之恩呢。 怎么也得一顿大餐啊。下次得宰他一顿。 周一的大课间照例要举行升旗仪式。 站队时,以钟恒为首的三人小队和以往一样杵在队伍的最末尾,他们站姿从来都不端正,校服拉链都没拉齐整过,班干部也管不了他们。 台上的学生代表发言时,他们向来不听,总是自顾自地聊天。 许明辉一边抖脚一边对钟恒说:“那个卢欢……你打算怎么办呢,刚刚下课又来找你,幸好被我撞上了,我给唬弄走了,看她这架势,非得把你追到手不可啊。”
“可不是么,”赵则瞥了眼升旗台,小声说,“我昨天碰见严从蔓了,她说卢欢根本没对你死心,也是够烦人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出手帮她,怎么跟牛皮糖似的粘上了还甩不掉了。”
钟恒漫不经心地听着,也没接话。 “要真想甩也行。”
许明辉忽然摸了摸鼻子,出馊主意,“你找个女朋友呗,名草有主了,她还横个屁啊,慢慢不就死心了么。”
赵则赞同:“大实话。”
许明辉看着钟恒:“我说你要不要试试,这办法非常实用,又不是所有女生都跟卢大小姐那么烦人?也有安安静静很乖的,不说别的,就说我们班吧,都有好几个了……”他看着旁边的女生队伍,“比如那个张静,人如其名哪,平常连句话都没听她说过,她后面那个穿蓝裤子的,郑小茹,小家碧玉型,含羞带怯的,还有孙敏、苏琳……” 许明辉从前往后数,赵则在一旁附议,两人一唱一和。 很吵。 有个名字从中间溜过去。 钟恒顿了下,抬起眼,往前面看去。 许明辉注意到他的视线,心领神会地笑了:“被我说动啦?怎样,看上了哪个?我帮你探探口风,说不定人家正好喜欢你呢。”
钟恒没领情:“有你什么事儿。”
“嘿,你这家伙。”
许明辉被扎了心,“我这还不是关心兄弟嘛。”
“操心你自己吧。”
“……” 赵则和许明辉面面相觑:所以到底是看中了谁? 男人的八卦之心一旦烧起来,犹如熊熊烈火,丝毫不输给女人。赵则和许明辉没有在明面上追问,但他们暗地里同仇敌忾,试图撬开钟少爷那张嘴,从中挖出一点秘辛,可惜努力了大半天依然没有套出话。 放学时,林优和许惟值日。 许明辉打球回来拿书包,她们还没走。 “嗨。”
许明辉抹了把汗,跑过去搭话,“我们要去吃烧烤,一道去呗。”
林优没抬头,提着垃圾往外走:“问许小妞,我做不了主。”
“这样啊。”
许明辉立刻去找许惟,嬉皮笑脸道,“许同学。”
许惟说:“我得早点回去。”
“不耽误,那个店很近,就几步路,你吃完再回家啊。林优不是很喜欢吃烧烤吗,你就当满足满足她呗。”
他这么一说,许惟就没话讲了。林优确实喜欢吃这些。 “那好吧。”
林优扔完垃圾回来,他们一起去了学校对面的烧烤店,钟恒和赵则已经坐在那里。 许明辉跑进去,把他们的书包扔到桌上,说:“我把林优和许惟也叫来了。”
话刚落,他口中的那两人进了门。 “还真来了!”
赵则站起来给她们拿凳子。 许明辉对林优说:“咱们再多点一些肉。”
“行。”
烧烤摊在外面,他们两个出去点菜,赵则拿来几瓶啤酒,也出去了。 就剩许惟和钟恒。他们隔着一张桌子。 许惟倒了一杯白水,低头喝着,对面忽然来了一句:“巧克力你吃了么。”
许惟抬起头,与钟恒的目光碰上。 他仍是一贯的表情,和早上在楼道里一样,眼尾也还是那样细细的,看不出多余的热情。 许惟还没回答,林优就过来了,赵则和许明辉跟在他们身后。 后面也没有机会再说这个。 烧烤吃到五点半,林优和许惟就提前走了,她们俩不同路,各自去坐公交车。 烧烤店里,许明辉又要了三瓶啤酒,开了盖,说:“今晚去哪儿玩呢,打台球还是去网吧?”
“我都行。”
赵则无所谓地说,“最近我爸都不在家,我多晚回去都行,我妈才不管呢。”
许明辉说:“行,要不再叫几个人出来?”
“也好,一起玩热闹,钟恒你说呢。”
“随便。”
钟恒灌了口酒,拎起书包,“先走了。”
许明辉一愣。 赵则疑惑,“哎,去哪儿啊,一道啊。”
“别跟来。”
钟恒丢下一句,径自出了门。 六路公交不好等,尤其是错过了放学时的那一班,许惟等了七八分钟,总算赶上了。 她前面有三四个人,等她上车后,后排还剩了几个空位,她过去坐下。 车开了。 外面天色还没黑,一点霞光透过车窗落进来。 许惟盯着窗外看了一会,转回脑袋,视线倏地停住。 几米之外,钟恒靠着扶杆,正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他嘴角弯了弯,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笑,漆黑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 这距离并不远,中间也没有任何障碍物阻隔视线。 那身怎么都穿不齐整的校服,还有那皱巴巴的书包…… 可不就是钟恒么。 许惟看得十分清楚,一时瞠目。 气质这种东西她没有研究过,也说不清,但她直觉一个人的气质应该是相对稳定的,不至于因为一点表情的变化而有太大的翻覆。 然而,好皮相似乎是天生的福利。 有的家伙不过是翘了翘嘴角,弯眉一笑,就能从高傲刻薄讨人厌的炸毛野猫变身为暖粉色Hello Kitty. 实话讲,有点儿惊悚。 当事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靠在那,很散漫的站姿,挂在胳膊上的书包随着车的颠簸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许惟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转开脑袋,就那么迎着她的目光。 “……” 许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可能是在表示友好。 为什么呢。 只可能是因为那天游泳的事。 这么一想,早上那个炸药包似的巧克力也能解释通了。 林优是开了天眼么?全被她说中。 许惟没处理过这种状况。她猜钟恒大概在还人情这件事上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把事情整到了奇怪的方向上,巧克力什么的……有点一言难尽。 薄荷糖在许惟的舌头上翻了几遍。她想着要怎么跟他说。 车一路行了四站,没人下,上车的人倒不少,都挤在扶杆旁,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往那一杵,把钟恒整个都挡住了。 到了区医院站,一下子下了半车人,车里空气都清新了。 许惟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 钟恒靠在那看了一会,车快要到下一站时,他直起身,提着书包走过去。 他坐下了,看见许惟正看着他。 这距离不到半米,她抬着脸庞,窗外的风将她的头发丝吹得一起一落。 “巧克力我吃了。”
她突然开口,钟恒闻到了一丝薄荷味儿。 “很好吃,谢谢。”
她讲话时一本正经,跟上课回答老师问题似的,认认真真,一副好学生做派。 乖得很。 钟恒瞥着那张还没他巴掌大的脸,不知怎么的,他低头哼笑了一声,那眼尾微微挑着,莫名就好像带了点嘲讽的意味。 “……” 许惟被他弄得很懵,笑什么? 她没有再问他,抱着书包站起身。 车到站了,她要在这一站下。 “喂。”
身后的声音她也没理。 车停下,许惟下了车,沿着路牙往前走。 走过斑马线,许惟站定了,回过头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几米外,那人朝她走。 “钟恒。”
许惟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钟恒停了脚步。 过了几秒,他又走过来,长手长脚,高高的个子,杵在许惟面前很有几分气势。 他垂眸,声音被傍晚的风吹得有些飘—— “对不住啊,那时候不该欺负你。要不,给你打两下?”
他佝着头,把那张帅脸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