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看了一眼莫海音,见她两只眸子不解的瞅着自己,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丝的好感,自从他远渡海洋到了这清朝,便一直在上海呆着,虽然上海那一处繁华无比,可是那里的女子眼界也是高上许多,对于洋人,更是见怪不怪,反倒是自己来到这嘉兴府,这优人一等的感觉,不停的在自己的心底里滋生。
约翰抬起手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可是那目光却一直落在莫海音的身上,像是在思考对方的问题的似的,片刻后,那嘴角才露出一个笑容,用着他那不着调的声音,道:“可以,也不算什么要紧的。”
“不过我可不去酒楼,雅间什么的,你要说就这说。”莫海音见约翰肯说,但是想着又不能让自己吃了亏,便立刻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防范于未然总是对的。
像是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约翰的眼里也是闪过一丝了然,当即点头应道:“没事,没事,我们就去前面的茶摊子上说。”
莫海音看了一眼约翰所指的方向,貌似刚才自己从那边过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小摊贩,至于是卖什么,却没有看清楚。那地方就在街边上,倒是没什么隐蔽之处,琢磨了一下,莫海音这才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的往那摊子上去,只不过因为莫海音心中对约翰警惕,所以两人之间还有这几步的距离,可是也正是因为莫海音跟在约翰的身后,所以她那好奇的目光赤果果的落在了前面这个洋人的后背上。
等到了小摊贩跟前,那小贩瞅的约翰那模样现实一愣,转而看到莫海音这才露出一个笑容,请二人坐下,问了一句要什么之后,这小贩这才偷偷的靠在莫海音的耳边,小声问道:“这位小姐,这?”
“咳,咳……”莫海音瞅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约翰,故作模样的咳嗽了两声,这才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压低了声音道:“别管他,随便来两杯茶,就好。”
伙计听得莫海音的话,瞅了一眼约翰,这才点了个头
约翰见伙计看向他,也并没有反对。其实莫海音的话也一字不差的落在他的耳朵里,只是他知道自己毕竟是洋人,多少还是会让人心存芥蒂,这种无关利益的事,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敷衍而过便可。
“说吧。”莫海音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知道似的半低着眉头问道。
约翰轻轻一笑,这才说道:“葛小姐的借书之谊,还有兆堂熊(兄)对约翰的情分,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前几日的事,约翰从别人那里知道,怕这葛家要麻烦了……”
听着这洋人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堆,莫海音的脑子就和浆糊似的,怎的也抓不到他话里重要的意思,不过好在莫海音机灵,将约翰的话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只等着回去之后告诉宁莲英,或者是爹爹莫宗庆,指不定他们能够明白。
半晌,莫海音的茶碗见了底,约翰的话也算是说完了,没好气的对着约翰道了别,莫海音便带着那本《嘉兴日志》往莫家宅子的方向走。
看着莫海音那窈窕的身影在渐渐淹没在夜色里,约翰嘴角笑着,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莫海音对自己的态度,毕竟这世间的东西和人太多,自己又处在异乡,若是太在意别人的态度,也会活的特别的累,不过即便约翰心中如此想,可是他那不同寻常的模样依旧让他在小贩和路人的眼中显得高慢几分。
一路夜色,嘉兴府的集市上星光点点。许是因为年节里的雪,所以1877这一年的四月的天并没有头一年那么阴雨,倒是晴朗了许多。
街边路人、摊贩,还有茶馆酒楼里的伙计,说话声,嬉笑声,吆喝声,混在一起,让人暂时忘却了白日里的忧愁和烦恼,仿佛一切都格外的祥和。花柳巷里的姑娘带着那一张虚假的笑容,在那阁楼和坊间来回的穿梭,迎来送往,掩下的是心中对这世道无声的斥责,换来的是眉眼间盈盈一笑的妩媚和妖娆。
等莫海音到了莫家宅子,已过了酉时。
偏厅里烛火通明,即便张妈早已经将饭食布满了整个桌子,热腾腾的气息却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莫宗庆板着一张脸坐在首位,那双眼睛在深夜里幽亮,看着竟让人有些害怕。
“爹……”莫海音站在偏厅门口略微停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这才迈了一步到了宁莲英的身边。
宁莲英一双眼睛通红,握着帕子的手紧紧的拽着莫海音递到自己跟前手,妄图想要找到一丝安慰。
莫海音偷眼抽了一眼莫兆楠和魏宛溪,见他们二人均不敢吭声,这才偷偷的在宁莲英的手心里画了个问号。
宁莲英顾不得手心里微微的疼痛,直接捏紧了莫海音的手,更是看了一眼她,用眼神止住了莫海音的问话。
“既然海音也回来了,那我就好好说说。”片刻,莫宗庆终是呼出一口气来,而刚才那严肃的神情忽然间也弥散开来。
在座的人均是身子一震,莫兆楠更是挺了挺背脊骨,让整个人看的更加挺拔了一些。
“兆堂的事,如今也有转机”说罢,莫宗庆深深的看了一眼莫兆楠和魏宛溪,见二人并未有什么异样,这才接着说道:“刘同知今日派了人让我过去,说的就是这事。”
宁莲英一听,捏着莫海音的手立刻一缩紧,让莫海音也忍不住跟着浑身一紧,看向莫宗庆。
“茶馆老板的事,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所以莫兆堂暂时不会死,可是刘同知却给了一个意思。让我们莫家考虑一下进入木商总会的事。”说到此,莫宗庆停顿了一下,这刘同知所为的考虑,不过是嘴上忽悠的,其实这话也根本就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莫兆楠知道自家爹爹的为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这逼迫,如今这刘同知如此,怕莫宗庆人并不好过。
“前些日子,这嘉兴府也出了大事,想必你们也知道。”莫宗庆环着看了一眼几人,视线最后落在了莫海音的身上,道:“海音,玉槿怎样?”
莫海音一愣,转而才道:“我未曾见到玉槿姐姐。不过,我见到了葛家大少爷,说玉槿姐姐没受伤……只是那些流言蜚语的,伤人……”
话音越说越小,莫海音抿了抿嘴唇,自己便是个姑娘家,这受伤不受伤的话,让莫海音说的有些拘谨,面上也不太好意思,好在大家都是自家人,这话说到这个点,大家也都明白。
莫宗庆点点头,那满腹的沉重也是缓和了一些,可是不待众人舒口气,便又听到莫宗庆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却带着轻蔑的嘲讽,道:“这吴家养的好儿子,确实不让人省心。”
“这次刘同知带的话里,却也有这吴家一份,说让我莫家退婚,解除兆堂与玉槿的婚约。”莫宗庆说道此处,手上的拳头忍不住砰的一声落在了饭桌上,震得那盛饭的筷子一动,差点从碗沿上掉落。
“宗庆……”宁莲英轻柔的喊了一句,以夫妻这么多年的日子,又怎会不了解莫宗庆背后的意思,若真的此刻莫宗庆同意了这一条,怕那流言蜚语就要再加上莫家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等等,到时候即便葛家不说,自己也要被那唾沫星子淹死。
抬起手直接让宁莲英住了嘴,莫宗庆抬起手便将众人挨个点了一遍,问道:“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的看着,都是默不作声。
“说说,哪怕不一样,也无所谓。”莫宗庆见众人不说话,那手直接点到了莫兆楠的身上:“兆楠,你先说。”
莫兆楠犹豫了一下,道:“这亲事是兆堂和玉槿的,这退亲的事要让他们二人点头,而且现在这事兆堂在大牢里,也不清楚。”
“哼……”听完莫兆楠的话,莫宗庆忍不住冷哼一声,让莫兆楠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来,可是不等他回话,坐在他身边的魏宛溪却装模作样的抬起手,摸了摸鬓间的青丝,道:“爹,葛家小姐经过了这么一遭,就怕日后麻烦,指不定也会被人指点……”
莫兆楠听着这不对劲的话,连忙在桌子底下扯了扯魏宛溪的衣服,可是却被魏宛溪直接瞪了一眼,将手不动声色的拍了回去。在魏宛溪的印象中,这葛玉槿可是把当家的好手,若是不借着此次机会将她拒之门外,往日到了莫家,莫宗庆不在,宁莲英不在,怕自己这个大房吃不到好果子。
“咳,咳……”这点小动作怎的能瞒得过莫宗庆,莫宗庆端起那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闭上眼睛对着二人道:“兆楠,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