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明星没有迟疑,“我的本意是想从眸眸那里,交换一个你的故事版本,结果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眸眸这两个字,韦哲礼整天都挂在嘴边。 每次通电话,都不用回艺问,韦哲礼起码要讲个三五十遍。 听了这么多次,回艺以为,自己对眸眸这两个字就已经免疫了。 再也不会一听到,就想起明星和她说【我们就叫Ta明眸吧,我觉得这个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用。】 那时候,回一笑还没有出生。 那一天,她准备和明星领证。 那时候,回爸爸和回妈妈出了车祸。 那一天,她和明星彻底决裂。 那是回艺最想彻底忘记的一天。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人生可以去掉某一天。 回艺希望抹去的,一定是【那一天】。 如果没有【那一天】,她的爸爸妈妈应该还活跃在世界级的音乐厅。 如果没有【那一天】,她就还是那个可以乖巧懂事、也可以任性撒娇的洋娃娃。 如果…… 人世间有太多的如果。 并没有哪一个能成为现实。 “那你把你的版本说给我听听,看看我愿不愿意和你交换吧?”
回艺一边洗脸一边说。 “笑笑子没有告诉你吗?”
明星对回一笑有很多种称呼,眸眸只是其中之一。 “回一笑说的故事,逻辑有问题,并不能说服我。”
回艺一直都非常抗拒见到明星。 回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见到明星。 但她就是胆怯。 不论她多么努力,都没办法做好再见一面的心理准备。 在胆怯之中,还夹杂了许多的自责。 回艺对重逢有期待,却更多地觉得,重逢的那一天将会是世界末日。 她为什么要对和明星的重逢有期待? 她凭什么? 属于她的那个世界,早在十五年前,在回爸爸回妈妈相继离世的那个时候,就应该彻底毁灭了。 这么些年,自责和内疚,让回艺一直都走不出来。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 有些事情淡忘了,有些伤痕,却永远没办法愈合。 背负着满心的伤痕生活,她是在惩罚谁? 回爸爸回妈妈走的都还算安详。 他们一直劝回艺不要怪自己。 回爸爸说车祸不是回艺的错,他生病也不是因为车祸。 回妈妈帮回艺安排好了所有的生活,才跟着回爸爸走了。 笑着离开,仿佛没有遗憾。 可是,妈妈真的会没有遗憾吗? 回艺为什么会来到大夏? 她是一个会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音乐天赋可以匹配身为世界级音乐家父母的成就,就认为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就她这么一个生而抑郁且习惯性写遗书的人,是怎么走过这自责而又漫长岁月的? 是因为还有牵挂吗? 那让她牵挂的,又是什么呢? 明星又把自己的版本说了一遍。 和回一笑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回艺有点勉强地对着镜子,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她早就应该相信,以回一笑的记忆力,是不可能有什么遗漏的。 在明星的故事版本里面,他做了所有的努力。 甚至不惜一再拖延领证和告诉家长的时间。 是为了让回艺和肚子里的小孩不受任何委屈。 既符合法律,又符合校规。 还得到史校长在公开场合的大力支持。 在明星的故事版本里,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一模一样的故事梗概,当然还是没办法说服回艺。 “如果我走的那时候你就搞定了一切,那为什么,我回去之后一个半月,我爸给史校长打电话,史校长说正在开会讨论我的学籍问题?”
回艺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被大夏开除了,和回爸爸打的这通电话,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一天,是回爸爸出院的日子,也是一家人准备离开瑞士的日子。 经纪人阿纳斯塔西娅过来瑞士接回爸爸、回妈妈还有回艺回去。 在去机场的路上,回爸爸找阿纳斯塔西亚要了自己的工作电话,找到了史一从的号码。 回爸爸打这个电话的本意,也是给回艺办理请假或者休学。 之所以有一个或者,是因为回艺走的时候,大三基本已经念完了。 最后缺的也就一两场考试。 回艺之前没有挂过科,这一两门课的期末考试,并不会对回艺的毕业,有太大的影响。 大四上学期,基本就是安排一个实习。 钢琴专业的大部分人,都不一定能够找到一个好的乐团实习。 多半都会去一些和专业无关的公司。 回艺在这方面,有着绝对的优势。 她想要去乐团实习,完全可以在俄罗斯随便找一个。 如果一切顺利,回艺恢复得也够快,就可以只补上学期的假条。 不休学说不定都能赶上大四的下学期。 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回艺一开始,并不知道回爸爸拿到工作手机的第一件事情,是要给史一从打电话。 知道之后,倒也没有立刻阻止。 回爸爸出院。 回妈妈开始复健。 那会儿还不知道会出现足以让回妈妈告别世界舞台的后遗症。 一家人对回妈妈能够重新回到世界级钢琴舞台,还抱有绝对的信心。 全家人的心情都不错。 回艺也以为,人生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 那场车祸给回爸爸回妈妈带来的影响,也将到此为止。 心情大好的回艺,确实也想过,要不要把大夏的学位拿到手。 反正也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完全可以听回爸爸的话,到时候再决定。 回艺坐在回爸爸的旁边,能够清楚地听到回爸爸和史一从说话的内容。 回爸爸才开了一个头,史一从就说刚好在开会商量回艺的学籍问题。 这会儿是大三结束之后的暑假。 不存在因为缺课问题,被开除学籍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还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了她怀孕的事实, 在重庆女大学生怀孕被开除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学校。 家里的保姆能够发现,学校里有谁发现了也没有什么不正常。 毕竟,回艺一开始压根也没有想过要瞒着这件事情。 连验孕都是光明正大在学校医院抽的血。 马上就要领证的两个人,得到双方家人祝福的两个人。 回艺想不到有什么遮遮掩掩的理由。 唯一的阻碍,是明星的法定婚龄。 回艺愿意为此等待三个月。 假如明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搞定了这一切,并且把她和孩子的优先级,放到了保送北大法学院之上。 回艺在听完回一笑给她复述过好几次的故事版本之后,肯定会有很大程度的心理转变。 可是,事实是什么呢? 史一从在暑假开会研究她的学籍问题,绝对不可能是因为缺课。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事实胜于雄辩。 明星获得了保研资格,她要被开除学籍。 回艺听回爸爸打电话,听到这里,就有点听不下去了。 她接过回爸爸的工作电话,选择了直接挂断。 她不愿意回爸爸因为这件事情去找史一从求情,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有明星的大夏。 回艺把史一从还有明星一家的电话全都拉进了黑名单,而后选择了全部删除。 她当时怀着孕,心情本来波动就比较大。 即将要被开除的这个事实,在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她。 她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想着可以回大夏把学位拿了。 回艺把回爸爸的工作手机,还给了阿纳斯塔西亚。 并且叮嘱她,回爸爸虽然出院了,也还是需要休息。 遇到中国大陆的号码,全都不要接给回爸爸。 回爸爸当然不愿意看到回艺再受刺激。 这件事情暂时也就告了一个段落。 等到回妈妈的复健完全不起作用,回爸爸也就没有再关心过回艺的学籍问题。 是回艺不让回爸爸因为她学籍的事情找人求情的,也是回艺说自己绝对不可能再回去大夏的。 但是在她的心里,她对这件事情,始终还是介意的。 大夏的学生会主席,为了保研什么责任都没有承担,放任自己怀了孕的未婚妻被学校开除。 每每想到这里,回艺就一点都不想要肚子里的小孩。 回妈妈当时的精神状态,也算不得有多好。 一边是复健的痛苦,一边是音乐厅离她越来越远的绝望。 回妈妈装得很坚强,还说自己可以回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当教授。 但回艺知道,妈妈是属于舞台的。 除了对回归舞台的期盼,妈妈还殷切期盼着她肚子里的小孩。 也许只有她生下小孩,才能抚平妈妈心里的创伤。 这些情况,对于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回艺来说,也是有些过于复杂了。 再后来,她干脆就不想了。 她一直都是爸爸妈妈的洋娃娃,她选择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 “你的学籍?”
明星闻言,走到浴室的门口,还是背对着浴室的门,但离得近了很多。 明星语气里的疑问,没有得到回艺的任何回应。 刚刚揭穿明星伪装的回艺女士,正在清除脸上最后一片残留的彩妆。 明星在记忆里面搜索片刻过后,就找到了答案。 “你的学籍,和我们的事情没有关系。”
明星说。 “你想让我相信,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我的学籍问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校长拿出来开会讨论?”
回艺自然是不会相信这个说法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耿耿于怀着这件事情。 “你的学籍源自于一封实名举报信。”
稍事思考过后,明星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好像也不能说和我们的事情没有关系。”
“你终于肯承认了?”
回艺女士洗完脸从浴室里面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把回一笑骗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我没有承认,我和眸眸讲的故事,没有任何一个细节,不是事实。”
看到回艺出来,明星把自己之前坐的椅子给她推了过去:“你要不要坐下来听我说?”
在【笑霸天下】和【明眸善睐】的那个时代,回艺一直都是只热衷豆豆鞋的。 从以前的豆豆鞋,到现在的红底鞋。 回艺穿的鞋子,和她的气场,一起大变样。 明星怕回艺穿着高跟鞋站着会累,回艺倒是一点都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她不化妆的时候,气场本来就会弱很多。 如果再坐下来,那气场就和没有了差不多。 “那我坐下来说给你听吧。”
明星坐到了自己推着的椅子上,坐下之后又往外移动了一段距离。 这样,回艺如果想坐,就可以坐到床上。 一切都那么地自然而然。 明星向来都知道,要怎么达成自己想做的事。 “你记不记得,艺术学院有一个女生,叫裘苗苗?”
明星试着帮回艺回忆。 十八年过去了,大夏能让回艺记得名字的人,已经没有几个。 裘苗苗勉强还能算是其中之一。 “美术系的系花,艺术学院的院花。”
回艺很是平静地回答。 在平静中,又透出了那么一丢丢的不屑,和另外一种更不易察觉的语气。 “是不是美术系的系花我不确定,但肯定不是艺术学院的院花,因为我现在正在和院花说话,她的名字叫回艺。”
明星纠正了一下回艺的说法。 回艺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个明星,她有点熟。 是她熟悉的那个装过【明眸善睐】的男人。 却是别人根本看不到的那一面。 在外人眼里,明星就是那种伟光正的学生会主席。 没有人能够想象,如此伟光正的一个人,还能装出个开口闭口就是【伦家】的第二人格。 “如果校长开会讨论你的学籍问题,肯定是和裘苗苗的实名举报有关。”
明星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回艺很想问问明星为什么开口裘苗苗,闭口裘苗苗。 在这种情况下,【有个同学】这四个字,难道不足以指代实名举报的人吗? 但回艺也就是想想。 她并没有什么质疑的立场。 “你记不记得7月8号,我生日之后的一个星期,也就是你拉着我去领证的那一天?”
明星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和我说那一天!”
回艺直接用手捂住了耳朵。 她忘记哪一天,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天】。 她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忘了,可惜不行。 先是裘苗苗,再是【那一天】。 明星到底想要做什么? 说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说【那一天】? 好不容易清退的眼泪,好不容易稳定住的情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说崩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