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漫缓缓停住了脚，表情木然地半垂着眼站在那儿。

孟远川脸色难看极了，“很好。”他拎着他又走了出去，没多久，他拿了一杯水回来，当着陈嘉漫的面问林孟尧:“道歉吗？”

林孟尧死命拍打:“我没有错！”

孟远川将他摁在墙上，把那杯水淋到了他身上，原模原样，不折不扣，自他的裤裆往下。

小恶魔吓呆了，张开嘴就像一条缺水的鱼，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手指抠在墙面上，正准备尖叫撒泼时孟远川说:“你叫，如果你想让你爸妈关系更恶劣，你就放声大叫。”他说，“林孟尧，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也很清楚你在做什么，对吗？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情，自己都害怕厌恶的事情，那就不要对别人做，所以现在，道歉！”

人恶向来也怕更恶的人磨，孟远川气势全开时完全不是他这么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抵挡的。

他终于被吓到了，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冲陈嘉漫抽抽噎噎着说:“对不起。”

陈嘉漫没说话。

孟远川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等他道过歉后就那么提着小恶魔进了洗手间。

陈嘉漫是有些尴尬的，可更多的还是解气。她遮好身上回了卡座，没多久，孟远川他们也回来了，小恶魔被他提在手里，下身围着他舅舅的外套，哭得凄惨无比。

林梵和孟清扬都吓到了，忙问:“怎么了这是？”

孟远川将小恶魔湿淋淋的裤子递给林梵，说:“小尧调皮，把水泼到身上了，你们先带他回去吧，至于陈嘉漫，我还有点时间，可以顺路送送她。”

小恶魔哭得太惨，孟远川身上又有特别值得人相信的特质，所以最后，林梵还是把陈嘉漫交给了他。

走的时候他和她说:“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给你好好庆祝一下的。”

陈嘉漫说:“没关系。”

林梵和孟清扬带着小恶魔走了，她上了孟远川的车。

他从后备箱里翻出一条大毛巾，递给她。

陈嘉漫接在手里，没有用。

车开出好一会，他才问她:“他一直这样？”

她没说话，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太亮，把黑暗都藏在角落里。

孟远川说:“对不起，我想我可能真的误会了你。我没有想到，私下里小尧会这么坏。”

事实上，他更没想到，堂姐孟清扬当着林梵的面都能对她那么恶劣。小孩子懂什么？可以说，林孟尧对陈嘉漫所有的恶意应该都是来自大人有意无意的暗示。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陈嘉漫会不愿意亲近林梵，而非得跟着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程夕。

也终于懂得，程夕说她不想也不能放弃她的真正的理由。

林梵是陈嘉漫的哥哥，可他那儿，没有她的归处。

孟远川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蠢，忍不住捏紧了方向盘。

“你开错路了。”她突然说。

他全身像是脱力般松了手，愕然问：“什么？”

陈嘉漫抿了抿唇，她唇色很艳，眼睛里泛着潋滟的水色，瞳仁漆黑，肌肤却白净的像是上好的白瓷。

她微微提高了音量，告诉他：“我不住这了。”

这是回程夕家的路，如若往常，回去了也就回去了，可今天不行，太狼狈，哪怕有外套遮着，她也没有自信可以瞒过他们。

孟远川醒过神来，说了声“好”，前面转了方向盘。

路上有些堵，好像开了很久才到地方。她下车的时候，孟远川再次和她道歉，说，“我会提醒他们管教好他的，你别恨他。”

陈嘉漫说:“我不恨他。”

她确实不恨林孟尧，相反他觉得他很可怜，和小博文相比，林孟尧的人生几乎注定是场悲剧，对她，他能作的恶很有限，像今日，他就没有用开水，只是淋湿而已，她能忍。而她怕他，怕的也不是他本人，她怕的只是由他的恶意所牵出来的那些过往。

孟远川不懂这个，还说，“谢谢你。”又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林梵。”

她转过头来看向他，表情冷静得有些冷酷:“我不会告诉他的，你也不用说。”她说，“林梵哥哥是林梵哥哥，他是他。”

孟远川默然，陈嘉漫下了车。

回到家，她觉得累，从身到心的疲累感。

而且她特别不适应进门的时候看不到客厅里亮着的灯，打开门屋内全黑的那一刹那，陈嘉漫立在门口，好一会没有动弹。

到这时，她才有一种她真的搬出来了的真实感。

她一个人了。

“hello，要我陪你进去吗？”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陈嘉漫低下头，看到一个萌萌哒的小王子。是小醋王，他换了衣服，穿着套小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就那么背着手，十分绅士地望着她。

突然有点想哭。

她眨眨眼睛，轻声说：“好呀。”

把手放在他伸出来的小手上。

小醋王将她领进门，然后要开灯的时候发现……开关略高，他摁不到！

踮着脚摁不到，跳起来也差了那么一点点。

小醋王：……

小家伙轻轻咳了一声，收回手：“姐姐开灯吧。”又说，“你新家的灯，对我不大友好。”

于是陈嘉漫这回不用憋眼泪了，她直接笑了出来。

考虑到小家伙的面子，她没有笑出声，且等到灯亮起的时候，她尽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开怀。

陈嘉漫换好衣服出来，见小醋王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副就等着她的样子。

陈嘉漫问：“你一个人过来的？兔子妈妈呢？”

“她上班。不过爸爸在隔壁，外公外婆也在，舅舅也在哦。”他将手放在唇边，做了一个说悄悄话的姿势，“他快要被外公外婆给骂死啦。”

“为什么？”

“说他撒酒疯，还有，不结婚。”

陈嘉漫哑然。

小醋王告完密，悲剧地发现自己找不到更好的话题了，只得动了动屁股，有些不大自在地叫：“姐姐。”

“嗯？”

他红着脸，说：“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跟阿婆他们乱传话的，还有，我白天也不该说什么挖墙脚，我现在知道挖墙脚的意思啦，以后再也不讲了。”

陈嘉漫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他挨过来，仰起白生生的小脸，求道:“姐姐不生我气好不好？”

陈嘉漫笑：“好。”她说，“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呀。”

事实上，有林梵哥哥家那个小恶魔在，陈嘉漫一直觉得，小醋王就是个小天使，又暖萌又可爱。

听到她这么说，小家伙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十分不吝啬地夸她：“我家姐姐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姐姐！”

陈嘉漫想说，她家小醋王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小孩，但她说不出，只能微湿了眼眶看着他。

小醋王看到她眼里的泪意，替她抹了抹眼睛，“姐姐不哭，”他说，“我以后多夸你。”

她笑，眼泪好像流得更多了，轻轻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