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御医便被派去瞧海砚了,海砚还是按礼接见,但是,仍然不肯好好吃药,病情仍然一日重过一日。叶子桓倒没想到她是找死,只以为是真的病重。安盈请了易先生,为海砚查看诊治,易先生回去后,只开了一贴药:多晒太阳,多出来走动。她缺乏的,是求生的意志。她的一生已经一眼望得到头。别人觉得可争可论的,她全部不放在心上,这样的心态,病又怎么能好得了。安盈将这个药贴给叶子桓过目了。叶子桓沉吟了片刻,这才道:“如此一想,宫里来了这许多新人,却一直没有机会一起聚一聚,不如明天在御花园里设一个戏台,唱足三日大戏,你们都去玩玩。”
说完,他看向安盈,“你天天憋在宫里,只怕也闷了。”
安盈笑着摇头,“不闷,这样清闲的日子,不知道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但愿确实是你想要的。”
叶子桓的手很自然地在她的背上滑了一下,然后,吩咐主管太监让戏班园准备曲目了。既然这场聚会,本来就是为了让海砚散心,当然就得设在光天化日下。好在,时下夏末秋初的太阳不算太毒,刚刚舒服。飞雅与陈冬儿的禁足令也解了。这一次的来宾倒是全的,海砚本来没什么兴趣,可是,安盈过去亲自延请她,并一再强调,叶子桓也会亲至,所有人都会到场,海砚也不想显得自己太矜傲,只能和安盈一起去了。很多宫嫔太监都没有见过海砚,她一直这样养在深闺,倒有很多人认为是个绝色美人呢,可是,真正见到本人,却大多很失望,海砚其实不算甚美,何况眉宇间透着病态,比不过飞雅的天真和陈冬儿的娇憨,当然,更加不可与安盈争辉。安盈是那种不装扮也艳丽非凡的女子,眸亮唇红,容光耀人。相比之下,海砚白得就像一张纸一样。虽是内宫看戏,但请的人也有不少。前三排自然是皇家的人,后面则是一些得宠的大臣京官们。飞雅和陈冬儿坐在第一排,分别在叶子桓的左右。安盈则带着海砚坐在第三排靠后的位置。第一场戏是一场热闹戏,讲的是一个大闹天宫的故事,台上的武生呼呼喝喝,其实有点聒噪,但是跟斗翻得很多,陈冬儿看得忘神,也忘记了自己被禁足的事情,拍着手掌在那里喝彩,偶尔还转过头,向叶子桓得意地炫耀道:“陛下,臣妾也会唱戏呢。”
“是吗?”
叶子桓淡淡地听,淡淡地应,“改天唱一出听听。”
“恩,改天,臣妾和飞雅公主一起为陛下演一出。”
陈冬儿笑吟吟道,那双太过活份的眼睛有点挑衅地瞟向另一侧的飞雅。这种浓墨重彩,声调悠长的文戏,只有留国风行,柔国人精通的是舞蹈,却不太懂戏。飞雅心里添堵,但也不能明面反驳扫叶子桓的兴,只能将安盈推了上去,她指着安盈道:“飞雅不会……不过,安姐姐应该也能唱戏,而且,安姐姐的扮相定然很美,那才是真正的旦角呢。冬儿姐姐……倒像台上跳来跳去的武生。”
陈冬儿大恼,正要反唇相讥,安盈却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微笑着看着她们,说:“我不会。倒是听说飞雅妹妹的舞跳得很好,冬儿的曲和飞雅的舞,想必别有风趣。”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圆了过去。海砚却是一脸的漠不关心。“对哦,差点忘记了,飞雅妹妹来自柔国,想必跳舞不错。”
听安盈这样说,陈冬儿有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臣妾还听说,柔国女人跳舞时的衣服也好看得很。好像要赤着脚,裸着手臂,还带着铃铛呢。那大概比现在台上的戏好看多了。”
飞雅知道陈冬儿明褒实贬,脸色立刻拉下来了。“姐姐若是想看,哪天飞雅做一套舞服,送到姐姐的宫里。”
“不敢,你是公主嘛。冬儿哪敢劳烦?”
陈冬儿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这一句话,又踩到了飞雅的痛脚,她气得发抖,指望着叶子桓能为自己说一句,可是,叶子桓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们的谈话似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台上的戏曲上。眼见着前面的气氛剑拔弩张,安盈转头低声问海砚,“等会若是真闹起来了,你想站在哪一边?”
她问得很认真,好像待会真的必须选择阵营似的。海砚本来就讨厌这种热闹的场所,更讨厌争宠的把戏。闻言皱起眉头,不悦道:“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哦,好。对了,上次我去你宫里,提起的海棠花,现在应该已经开了。留春园里很多。”
安盈信口推荐了一句。海砚点头,没有应声。不过,安盈知道她是一定会去留春园的,因为——那个书生,曾经最喜欢海棠花,只因海棠花与海砚有一个字是相同的。她不可能不想去看一眼。等海砚离开半刻钟后,见台上的陈冬儿和飞雅还在暗暗斗气,安盈微微一笑,扬手叫来了一个太监,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太监领命,赶紧回到叶子桓那里,也俯在叶子桓的耳边,说了一句。叶子桓闻言一怔,他朝安盈这边看了过去,却只见到刚刚起身的安盈,朝留春园的方向走了去。叶子桓犹豫了一下,也随之站了起来。这里实在太吵,他闹得慌。以后,还是减少让飞雅与陈冬儿一起碰面的机会吧,他实在懒得调和两个女人的关系。见叶子桓也拂袖而去了,那两个女人大概也觉得斗得没劲,她们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陈冬儿反应快,她一把扯住了刚才负责传话的太监,沉声问道:“刚才你在陛下耳边都说什么了?”
“回娘娘,没说什么,只是安贵妃说自己乏了,想提前告退,她让奴才去问问陛下,陛下是不是也累了?”
太监擦着汗回答。“就这些?”
陈冬儿不怎信。如果只是这句话,叶子桓怎么会跟着安盈离开了呢?“贵妃的原话是什么?”
还是飞雅多问了一句。“真的就是一句话:你累吗?”
太监信誓旦旦。看他的神情,也确实不像说谎。陈冬儿一脸不解,飞雅却默不作声,不住地琢磨着这三个字。——入宫太久,她也在自己的初恋里沉溺了太久,以至于,飞雅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入宫时的任务,她原本是要帮助安盈的,现在,她只顾着自己争风吃醋……是她疏忽了,其实,安盈并不是一直表现出来的那般低调。可这三个字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呢?叶子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追上去,可是,在太监将那句话传到他耳边时,他似乎听到了她那带着戏谑的讥嘲声。只有安盈知道,他是在演戏,和女人们演戏,和大臣们演戏,只是他的一生都不过是一场戏,他在做着最完美的演出,以至于很多时候,连叶子桓自己都忘记了,原来自己是在演戏啊。唯有安盈,他不肯放弃安盈的缘故,是因为,唯有安盈能提醒他,他并不仅仅是演戏。她的存在,便是他最真实的部分。就像那天在大帐里,他对她说的一样,因为他永远无法真正控制她,也控制不了自己对她的反应,所以,才没办法对她做到放手。他以为他能应付,不过,刚才那两个女人争锋相对时,叶子桓确实觉得累,累得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