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坚持住！”

“呜呜呜，棠你不要死。”

嘶哑苍老的声音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句子，古怪又暗含韵律，顾兮像是掉入柔软的云朵里，精神逐渐放松，意识又重归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头疼欲裂，仿佛用锤子使劲敲击头骨，忍不住闷哼出声。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头顶上方三四米是凹凸不平的石壁，顾兮转动了眼珠，左右的石壁上有明显的打磨痕迹，这是一个人为开凿的山洞，大约十多米深，四五米宽。身下垫着一张巨大的虎皮，顾兮瞳孔放大，下意识思考杀害贩卖国一保护动物要判几年？没有经过硝制的皮毛手感坚硬，大部分结成了块，散发着酸腐的异味。地面也不太平整，躺着相当硌人。山洞深处有火堆燃尽后的痕迹，附近的地面和岩壁被火烤到发黑开裂，角落处放着小堆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果子以及一大块的生肉，血腥味混合着山洞沉腐的气息，发酵出一种古怪到难以言喻的味道。不远处还有一张更大的鳞甲皮，密密麻麻的金红渐变鳞片大约有小孩巴掌大，黯淡的日光照在上面，其间似有光芒流转。鳞甲皮旁放着几根莹白的骨矛、骨棒，矛尖尖锐锋利。顾兮叹了一口气，伸出小手遮挡住视线，没错她的身体如今缩水了一大截，大概率也不在原来的世界了。这具身体苍白细瘦，周身遍布伤口，钝痛酸痒感折磨着敏感的神经，顾兮愈发昏沉，脑海突然出现一些画面，信息洪流几乎将她冲垮，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角落处重新燃起了篝火，照亮阴暗的山洞，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篝火旁烤肉。烟气堆积在洞穴一时难以消散，厚重而呛人。顾兮口中疯狂分泌口水，饥饿感侵蚀着理智。“阿，阿爷。”

她小声道，声音沙哑虚弱。光影烟尘中身影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棠，你终于醒了。”

男人个子极高，至少有一米九。手长过膝八块腹肌，完全不输给前世的顶尖男模。五官深邃，冰蓝的眼眸散发着忧郁的气质，是个四十出头的帅大叔。不过在原始时代，他已经当爷爷了。继承了棠的记忆，顾兮终于搞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是一颗与地球截然不同的星球，不确定是否与地球处在相同时间线，甚至不确定是否处于相同宇宙。唯一确定的是，这是一颗兽人星球。星球上的原住民也有男女之分，只是他们更习惯称呼雄性和雌性。更奇特的是存在兽人和亚兽人，兽人是指可以在兽性和人形间自由切换的人类，他们的皮毛和鳞片会在变成人形时根据自身特性变成皮衣或鳞甲。比如狼族兽人的皮毛在人形时是从颈部到脚踝、覆盖全身的狼皮大衣，象族兽人变身时全身会覆盖坚硬的皮甲，蛇族兽人则是细软的鳞甲衣。这是他们自带的初始套装，衣服的坚韧程度和属性与自身契合，就像兔子柔软的皮毛不会变成坚硬的外甲。兽人们一般不会再穿其他衣物，因为变身时很容易损毁，除了最寒冷的雪月，不裹几层兽皮根本撑不过去。亚兽人则是不能变身的人类，大部分人保留了某些兽形特性，比如耳朵、尾巴以及尖角。极少数亚兽人完全没有兽形特性，与前世的人类无异。这样的亚兽人在不少部落被视为不详的存在，或者是残疾亚兽人，一出生就会被丢弃。棠就是这么一个稀少的“残疾亚兽人”，她的父亲榉和母亲珠以及爷爷柏都是银狼一族的兽人战士，即使银狼部落也存在对“残疾兽人”的偏见，也坚持留下了棠。柏年纪大了，十年前从狩猎队退下来了，榉和珠依旧在狩猎队。一周前，夫妻俩跟着狩猎队外出狩猎了，只留下柏独自照顾孙女，结果棠偷偷跟着小伙伴一起外出探险，不小心摔下山崖丢了性命。顾兮替那个可怜的小姑凉默哀一会儿，若有来世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并在心底默默发誓，会以棠的身份好好生活，也会替她照顾好家人。柏抹了抹眼泪，他以为自己的宝贝孙女再也回不来，感谢兽神把棠带回来了！他将刚烤好的烤肉递了过去“吃点东西吧，爷爷特地给你抓的长耳兽肉。”

说是长耳兽，看着很像兔子，只是体型更大。棠接过烤肉，看着底部焦黑、上方还泛着血色的烤肉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爷爷，你烤肉不转一下吗，不说匀速翻转，至少翻个面呀！算了，不做饭的人没资格计较那么多，棠使劲咬了一口，血水在口腔爆开。……果然没熟。焦黑坚硬的外壳与半生不熟的生肉没有过渡，生硬地混合在一起，棠面色扭曲了一瞬，幸好泪眼婆娑的柏没注意到。茹毛饮血，生啖血肉，这就是原始人的生活啊！棠强忍着恶心吃了小半只烤兔，腹部的饥饿感消失大半。“阿爷，我吃饱了。”

柏不赞同地看着她，又将烤肉递到孙女嘴边“你还没饱！”

棠“？？？”

救命，这就是爷爷带崽的生活吗？已经工作两年、心理年龄远超同龄人的顾老师被这份沉重的亲情压的喘不过气，含泪咽下了半只烤兔。“嗝，阿爷，我，嗝，实在吃不下了。”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柏终于接过剩下半只兔子，大口大口吃起来。夜深了，山洞中的烟尘味逐渐散去，夜风温柔地路过，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柏躺在鳞甲皮上沉沉睡去，没有打呼和磨牙的习惯。棠被撑着睡不着，即使没有吃那半只烤兔，她也睡不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翻转，迷茫、怅然和恐惧蚕食着内心。她抱膝坐在洞口，将脸埋进膝盖，滚烫的泪珠一滴滴滑落，流入兽皮短裙，今夜过后她将彻底告别顾兮，以一个亚兽人幼崽的身份活下去。她想了很多，思维很发散。猜测父母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感到难过，大概率会难过一阵然后平静地生活。他们离婚多年，早就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与自己的感情并不深厚。韩教授应该会很自责，作为京大考古队的负责人，希望自己的意外不会牵连到他。此外还有两三位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许会在清明替她献上一束白菊花。直到泪水流尽，棠抬起头，红肿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天空，一轮巨大的天体散发着淡红色的光芒，大地被覆盖上一层不详的血色。稚嫩的小脸浮现一抹苦笑，也只有她将这血色视为不祥，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早就习惯了血色的月光。兽人们崇拜鲜血，这是狩猎和银争的颜色，也是火的颜色，在棠的记忆中，这是兽神赐下的光芒，使他们免于被黑夜中的猛兽偷袭。星空依旧浩瀚无垠，唯有她一人思念银色的月光，棠称呼这颗未知的卫星为月亮，纪念回不去的故乡。这一夜似乎极为漫长，直到晨光熹微，棠才睡了过去，恍惚间她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放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变得凹凸坚硬，只是她太困了，完全没心思思考。“柏爷爷，我们知道错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乱跑了。”

“柏爷爷，你就让我们见见棠吧！”

“我带了甜乳果，棠最爱喝了。”

“不行，你们两害得棠差点没命，以后别来找棠了。”

柏的声音很压抑，像是强忍着怒火。吵闹声吵醒了棠，迷迷糊糊望向洞门，两个小孩正探头探脑地朝里望，四目相对间，小男孩惊喜地大叫“棠，你醒了！”

小女孩露出甜甜的无齿笑容，朝她晃了晃手中的一串白色小果子。“阿爷，让他们进来吧。”

柏充耳不闻，依旧挡在洞口。棠叹了口气，她认出了两个小孩的身份，这个虎头虎脑的兽人小男孩银正是族长奔的孙子，他的父亲吼是现任狩猎队队长。小狼崽活泼好动，最喜欢带着小伙伴去探险。亚兽人小女孩叶，父亲是狩猎队的成员，母亲也是一名亚兽人，加入了采集队。叶有些消瘦，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大家都吃不饱，银也是个瘦巴巴的小屁孩。她的眼睛却大而明亮，头上还有一对袖珍的白色狼耳，说话时一颤一颤的，看得棠手指痒了。棠起身走到洞口，恳求地看着柏“阿爷，我想和他们谈谈。”

“那好，你们进来吧。”

柏让开洞门，放两个小孩的进来，目光却时刻注视着他们。三人坐在虎皮，叶将自己手中的那串果子递了过去。白色果子差不多苹果大小，外壳坚硬、有青色条纹，凿开壳后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水，味道清甜可口，很受亚兽人的喜爱。可惜生长在悬崖峭壁的藤蔓上，获取不易数量稀少。银不舍地从怀中拿出一把青色骨刀， 虽是刀的形状，实际上只有匕首大小，明显是为幼崽准备的，刀锋处寒光逼人。“这是我阿爷送我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小刀。对不起，棠。”

真正的棠早就不在了，棠幽幽叹息，没收下礼物也没说原谅的话，只问“你们还想和我一起玩吗？”

两个真幼崽点头如捣蒜。棠微微一笑“叶，我想摸你的耳朵和尾巴。”

叶呆住了，耳尖和尾巴不自觉地抖动一下，下一秒还是乖乖的偏头凑到好朋友的胸前，顺便把毛绒绒的尾巴递到棠手中。白色的狼尾柔软顺滑，如同上好的锦缎，棠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狼尾和狼耳神经丰富，极为敏感，叶难耐地扭扭身体，软软地问“可，可以了吗？”

一旁的银和柏目瞪口呆，柏轻咳一声，示意孙女收敛一点。银看着快哭了的小伙伴，心中生出一股舍身成仁的勇气“放开她，我可以变成小狼给你摸。”

棠又摸了摸小狼耳，叶整个人都僵直了，狼耳炸成了飞机耳，跟受惊的小猫似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不会挠人。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又看向一脸悲愤、仿佛下一秒就要舍生取义的银，笑容收敛了几分“以后我要当老大，你得听我的，不然我以后就不和你玩了。”

幼稚的威胁，但十分管用。作为一个小兽人还是族长的孙子，最初银身边有许多小伙伴，但是被熊孩子坑过几次后，只剩下他的小青梅叶和原主这个被嫌弃的“残疾亚兽人”肯陪他玩。这次棠出事，也是因为银提议去附近的死亡禁区冒险，虽然棠自己不小心摔下山崖的，但银这个热衷作死的熊孩子必须得好好教育了！“这。”

听到要让出老大位置，银犹豫了，支支吾吾不肯搭话。棠使出杀手锏，握住叶的小手“我们以后别跟他玩了，太危险了。你也不想去见兽神吧？”

“我，我还没想好。”

叶还在犹豫。“你知道浑身发冷、全身流血是什么感觉吗？你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亲人朋友吗？”

卑鄙的成年人当面挑拨离间，熊孩子银第一次领会到什么是人心险恶。“呜呜呜。”

叶被吓哭了，哭着抱住了小姐妹“你说的对，我再也不和他玩了。”

“那我也不和你们玩了，嗷。”

银激动下狼嚎一声，小奶音丝毫没有震慑力。想拉着叶离开，又迫于一旁虎视眈眈的柏爷爷，不敢放肆，最后还是委委屈屈答应了。棠满意地笑了，柏深邃英俊的面容布满寒霜，冰蓝瞳孔酝酿着风暴，他不想孙女与那只爱惹事的小狼崽混在一起，但还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阿爷，还有长耳兽肉吗？”

她准备亲自动手，掌控家中的烤肉大权，给阿爷和两个小崽子露一手。“没有了。明天阿爷再给你逮，今天就吃青果吧。”

柏从角落拿出几个青色的果子，用蒲扇大小的椭圆树叶擦了擦，递给两个幼崽。叶举起手中的甜乳果“柏爷爷，我请你们吃果子。”

“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棠的事本就与叶无关，她也没有立场收下这份道歉礼。幼崽只是瞪着大眼睛专注看着棠和柏，执拗地举着那串白果。“好吧。”

棠无奈地收下了果子，盘算着用什么回礼。一大三小分食了这些甜乳果，果然和记忆中一样清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