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轩送别了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先生的小少年。　　这个小镇子，没有个厉害的武师，他要去外面求学。　　他要去外面找人拜师学武，将来返回小镇，杀了那只大老虎，为爹报仇。　　从此不让那老虎再伤到镇子上任何人！　　柱子这一走，便是很多年。　　傲轩后来再也没见过柱子。　　他不知道，柱子在外面到底过的怎么样。　　也不知道柱子最后有没有拜师学成。　　那个说要杀了老虎为父亲报仇的小年，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　　人命如草，别离万里，再也不见，是常有的事。　　一晃眼，傲轩已经四十多岁了。　　当铺李老板年纪也很大了，身体倒是硬朗。　　膝下儿孙满堂，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倒也是乐在其中。　　而傲轩教出的那些孩子也有已经成才的，其中最优秀的一些，已经考中了举人。　　正摩拳擦掌地，准备会试，考中进士。　　傲轩也由衷地为他们开心。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们能在科考上有所作为，傲轩也感到很欣慰。　　直到有一天。　　一个神色悲痛的汉子匆匆闯进了他家门。　　“傲先生，我爹快不行了。”

“他老人家最后的心愿，就是想见见您。”

傲轩认得他，他是李富贵的儿子。　　于是，他立刻动身，去了李富贵的家。　　床榻上，李富贵忽然老了很多，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就那么躺在床上。　　“李老板，我来了。”

傲轩来到他床榻前，轻声开口。　　李富贵艰难地挪动脖子，看向傲轩，眼前似乎一亮。　　“傲先生，你来了。”

“麻烦你了，还要来见我这个将死之人一趟。”

傲轩坐在床边，摇摇头，没说话。　　“我李富贵这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商贾。”

“但要说我做过最明智的生意，绝对是那年把你的玉佩还回去。”

“不然的话，我哪有机会结识傲先生你。”

“这些年，我和傲先生你合作卖书，赚的钱比我开了一辈子当铺都多。”

“傲先生，小老儿感激你。”

“要不是你，我也挣不下这么大一份家业。”

傲轩握着李富贵的手：“李老哥，别这么说。”

“当年倘若不是你借了我一百两银子，我早就冻死在街上了。”

“如果没有老哥你帮我，我的书也不可能卖到外面，更不可能满足温饱。”

“我也得多谢老哥你啊。”

李富贵脸上似有欣慰之意。　　“傲先生，老头子知道，你一定不是寻常人。”

“能够认识你这样一位大才，李富贵这辈子也值了。”

傲轩点点头，“我也是这样啊。”

李富贵轻轻点头，每一次点头都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　　“多谢傲先生能送我一程。”

“老头子，走了。”

说完这句话，李富贵的气息见见微弱，直到最后消失，气绝身亡。　　手掌也从傲轩手中落了下去。　　“爹！”

“爷爷！”

呼喊声在傲轩耳边响起。　　傲轩也是一怔，半天才缓过神来，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又一个老友，离开了。”

人之生死离别，本就是如此。　　他为什么会跟李老板有交集，一开始是因为一块玉佩。　　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身无长物，只有一块玉佩，很值钱。　　他想把那块玉佩当给李老板。　　但李老板却坚持不要，还半抵押半送地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是啊，他是后来才来到这个小镇上的。　　他本不是在东风镇上长大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小镇呢。　　傲轩怔怔地看着远处，一时间想不起来，也会不过神。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曾出身富贵，凌驾众生之上，威慑天下！　　又是一年秋。　　今年，傲轩六十三岁了。　　妲己，已经走了两年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　　他蹲在床榻边，握着妲己曾经柔软，现在只剩下苍老的手。　　“夫君，能陪你走完这一生，是妲己的幸事。”

“妲己，多谢你了。”

“夫君，我走以后，你不要伤心。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的。”

妲己艰难地抬起手，想要为他擦去眼角那一抹浑浊的老泪。　　但却最终手指也没能碰到他的脸颊，便颓然落下。　　又一位，永远离开了他。　　“公子……别哭。”

妲己最后一句话，轻轻地传入傲轩耳边。　　傲轩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彻，仿佛冬日里的哀狼。　　一晃一年又一年。　　叶子黄了又落。　　他就在曾经租住的王虎家中，看着一代代孩子读书长大。　　在这条小镇的主道上，前些年在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树。　　每年秋风来，吹落枯黄的叶子，卷起树叶在空中翻飞，便自有一种凄凉之感。　　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傲轩已经七十三岁了。　　那些他曾经熟识的故人，已经都或早或晚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开始老王家大嫂，后来是王虎大哥，再后来是卖炭的李老头，卖炊饼的武大……　　后来是李富贵李老板，再到之后是妲己。　　或许，他也快了吧。　　就在这个冬天。　　傲轩倒下了。　　那些他曾经教的学生，从全国各地，回到了这座小镇，来看望他。　　这些学生中，有的已经官至中枢，位至宰辅。　　有的人富甲一方，豪奢无比。　　也有的人穷困潦倒，艰难度日。　　当然，更多的人，平平无奇，过着自己的这一生。　　这些学生，无论过的怎样，他们全都来到了这座小镇，要送别自己的老师最后一程。　　傲轩家中，数不清的人涌了进来。　　诸多弟子跪在他床榻前，神情哀切，满脸都是痛苦之色，泪流满面。　　“痴儿，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

“终归会有这么一天的。”

傲轩看着他们，心底却又泛起一丝一异样的感觉。　　富贵、贫贱、穷困、平凡……　　人世种种，世间百态，不一而足，每个人都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世间，而所有人在一起，也是一整个世间。　　这便是人世。　　关于以前的记忆，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叫傲轩，写过书，后来当了教书先生。　　至于来到小镇之前，早已忘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