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臻描完最后一笔后,目光久久落定在眉目安详宛若睡去的崔逖脸上,剑眉星目的男子,给人一种正气英武的感觉。好似听人说过,生得这样一双眉毛的男子,一般都是大富大贵的面相。而且为人善良正直,内心坦荡,没有太多的心眼诡计。
只可惜……
苏臻默默叹了口气,收了目光,将案台上零乱的工具一一归置起来,末了,转身对门口的狱卒说道:“麻烦给你家大人说一声,我这里已经全部结束了。”
若说,之前因着苏臻年龄的缘故,狱卒对她还有些轻视慢怠之意,但这七天下来,狱卒是亲眼看着苏臻如何展示一身所学,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的,内心深处早已深深被她折服。
是故,苏臻话声才落下,便有人应声道:“姑娘劳累了这几日,你好生歇歇,我这就去禀报我们大人。”
苏臻笑着向对方道了谢,待狱卒离开后,又对被她点名留下来的两位老者屈膝福礼道:“这次的事情,有劳二位,因苏臻之故,让您二位晨兴夜寐不说还担惊受怕,苏臻在这给二位赔礼了。”
两老头哪敢受苏臻的礼,当下急急往边上退让避开不受不说,还一左一右伸手扶了苏臻,异口同声说道:“苏姑娘,快别这样。”
苏臻知道他两人是忌惮她和萧沉的关系,毕竟,这几天萧沉待她的态度,很容易让人有种他们关系不一般的感觉。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健,苏臻也没有让两位爷爷辈的老人为难,“爷爷,你们也把东西收拾下,等会儿便可以离开了。”
两人都是过了花甲的年纪,又是长年和死者打交道的人,虽说内心深处早已看淡了生死,可到底好死不如赖活,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再者,当日匆匆被人带走,一走就是几天几夜,家里人怕是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苏臻不说起到还不觉得什么,苏臻这一提,两人顿时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能起身走人。至于苏臻说得收拾东西……哪有什么东西收拾,匆匆忙忙被从家里带走时,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带。
苏臻其实比他们还急,事情没做完没办法,想走也走不了,这会儿事情结束了,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武定县城。苏辂好不好?黎舒她们几个怎么样了?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一切的一切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心急如焚中,响起一串细碎的步子声。
苏臻转身便迎了出去。
昏黄的灯火下,高大威猛的男子昂首阔步的朝着她走来,一身姜黄衣裳在烛火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红光,随着司闳步伐而动,衣服上所绣飞鱼图案,两只鱼眼幽幽深深似是活了过来一般,咄咄逼视着苏臻几人。
苏臻飞快地垂了眼睑屈身行礼。
司闳摆了摆手,连个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给苏臻,而是越过她看向了案台之上的崔逖。倘若不是见过之前的崔逖,司闳几乎怀疑自己见了鬼。
苏臻不敢与司闳正面相对,眼角的余光却是密切关注着司闳的反应,眼见司闳一瞬的错愕后,眼底有着不加掩饰的满意,一颗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司闳这时转身朝苏臻看了过来,苏臻飞快的收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不多时,头顶响起司闳的声音。
“苏臻,本官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臻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深吸了口气后,答道:“回大人的话,民女家中尚有嗷嗷待哺幼弟,实在不便留在京城,请大人恕罪。”
“一个月五两银子养不活你姐弟二人吗?”
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平淡,冷凛中带着淡淡薄怒之意,想来很是不满苏臻的不识抬举。
锦衣卫虽声名狼藉,可却并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若不是看中苏臻这一手的本事,别说苏臻只是一介庶民,就是京中勋贵之家也别想得到司闳的主动邀请。也不怪司闳翻脸比翻书还快了!
苏臻一颗心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生怕司闳一个不高兴,便强行把她给扣下了。电光火石间,也别想什么气节不气节了,先把眼前的这关过了再说吧!
“大人,武定县城离京城并不远,大人日后若是用得上苏臻只管让人传话,苏臻虽不能两肋插翅飞奔而来,但一定随叫随到。”苏臻说道。
也不知道是这地牢太冷,还是被自己这一番狗腿的话给恶心到了,总之,苏臻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
司闳却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大手轻挥,道:“行了,下去领赏吧。”
苏臻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她不敢再有停留,生怕迟则生变,匆匆福了一身,背起小箱子便往外走。
两名帮忙的老者见状也连忙跟着往外走去。
谁曾想……
“等等!”
身后响起司闳的声音,苏臻差点当场哭了出来,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不停下脚步。唯一的倔强便是僵着腰身,不肯回头看去。
司闳看着苏臻挺得笔直像陡峭壁的腰身,诡谲的眸底掠过些许的惊讶之色,却是快如流星让人捕捉不急,他看着苏臻瘦小单薄的背影,冷冷问道:“数月前,你曾经去过位于永昌寺后山的内厂地牢,帮夏候洐处理过一具尸体,是吗?”
苏臻不知道司闳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敢否认。是故,连迟疑都不曾,她脆声答道:“回大人的话,是的。”
“那你觉得,我们两家比起来,谁家更让人生畏呢?”
背对着司闳的苏臻忍不住便翻了白眼,怎么会有这种人?让人见之生畏难道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苏臻下意识的便要开口,却在话到嘴边时猛的打了个冷丁。司闳若只是会一味的逞凶斗狠,是不可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了。
司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地牢阴冷沁骨,苏臻额头鼻尖却是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身后两名老者见苏臻迟迟没有回答司闳的话,担心再节外生枝,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开口道:“苏姑娘,大人他在问你话呢。”
苏臻苦笑,当下决定不管别的只照着字面意思回答。
不想,司闳的声音却再度响起,“苏臻,你应承本官日后随传随到,那倘若别人也有所请,你可能信守承诺。”
苏臻顿时醍醐灌顶明白过来。
司闳这是在告诉她,以后不能再和夏候洐有所往来!
想明白过来的苏臻头大如斗,可真是应了那句,“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话。内行厂和锦衣卫斗,却把她夹在了中间。倘若有一日,夏候洐派人来请她,她敢拒绝吗?她能拒绝吗?
苏臻如同吃了苦胆,从嘴里一路苦到肚子里,可却不得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放心,民女一定遵守诺言。”
司闳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