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婆(1 / 1)

徐景韶骑着那匹唤叫林鹿的河西马,来福簇拥康道咸等人簇拥下,出了苏州府城,一路朝太仓州王家赶去。

康道咸乃是北直隶鸡泽县秀才,正是不惑之年,康家祖上出过大官,轮到康道咸时,家中原本小有资产,他却不是做官的料,连番数次乡试,皆是不利,四十岁时还止步于秀才,家中积蓄也被糟蹋的见底。

鸡泽县山穷水恶(至少和苏杭相比是这样),走投无路之下,康秀才于今年年初,搭了条漕船,从天津卫启程,顺运河南下,辗转来到姑苏地面。

康道咸这次南行,当然不是为了来游玩。

一面是为到苏杭见见世面,结交几个贵人,一面也为兜售他家祖传淫药“金刚散”,好赚些银子,回家延请名师,付给人家束脩。

好巧不巧,康道咸刚来苏州不久,便撞见了徐阎罗的公子徐景韶,银子被抢不说,差点被人打死。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康道咸挨打之后,突然有了想法。

就在刚刚,他恳请做徐公子的清客,也就是幕僚师爷之类吃闲饭的角色。

苏杭一带,文士众多。本地秀才不第,当师爷幕僚,或者直接去上达官显贵府中,做一个清客,也大有人在,不是什么稀奇,现在有个北地士人愿意来徐家做清客,徐景韶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康道咸之所以甘愿屈居门客,并非仰慕徐少爷为人——徐景韶就是一恶少——他知道,跟着这位纨绔子弟混,总比回鸟不拉屎的鸡泽县继续备考要更有前途。

再说,苏杭文风昌盛,先在这边镀镀金,再回去科考也更容易。

当然,最重要的是,徐景韶的未来岳父,那位不久便要入阁做大学士的王大人,可是去年顺天乡试主考官,有这层关系,只要他老人家稍稍点拨一二,自己何愁不能金榜题名?!

于是,从天津会馆出来,北地士子康道咸,便成了徐公子的小跟班。

眼下,康先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跟着徐公子,去太仓州王家,抢婚。

这,听起来确实有点耸人听闻。

不过康道咸好歹是金刚散第十六代传承人,又是秀才出身,自诩口才了得,便想着自己能劝说纨绔子弟打消这个疯狂计划。

“徐公子,苏州府城距太仓州,少说也有百里路程,似我们这般慢慢腾腾的走,几日能到?到了怕是也要累个半死。”

众人走了半个时辰,距离太仓还远,康道咸前几日让女色掏空了身子,只觉腰痛酸痛,举步难行。

徐景韶勒住缰绳,从怀中掏出张充满写意风格的苏州府地图,随便瞟了一眼,一本正经道:

“怎么?康先生在怀疑本少爷抢亲的决心?”

徐景韶笑道:“你是怕王家?”

康道咸连连摆手,摸着自己的山羊须,解释道:

“啊?绝无,有什么可怕的?依照《大明律》,既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身体康健,又不曾有过任何忤逆之事,便没有悔婚的道理,抢便抢了,他告到州府也没理!”

徐景韶打断秀才,“那便快些赶路,前面五里,有个码头,乘船快一些,日落前,当能赶到太仓州,若是不能,便找家客栈安歇。”

康道咸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公子,哪有晚上登门的道理?何况王氏又没真正和你成亲,你不会真的要绑人吧?”

徐景韶松开缰绳,林鹿踏着碎步朝码头方向奔去:“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会说笑?”

康道咸叫了声苦也,正要转身开溜,一头撞到身后家丁身上,抬头看时,来福正凶神恶煞望着自己:

“康先生,请吧,清客可不好当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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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城距离太仓州只有太仓州直塘(今太仓市城厢镇),南北大街尽头,闾巷相连,高墙深院,坐落着太仓豪绅的府宅,其中最豪奢的一座七进十八门槛大宅,住的便是太仓王家。

但见粉墙环立,绿柳周垂,推开朱红兽面大门,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花园锦簇,富丽堂皇。

沿甬道走过几个庭院,走过祠堂,穿过天井,终于来到家眷居住的东西厢房。

厢房分为两层,一层为王家公子居住,装饰葵花横风窗的二层厢房是绣楼,是小女王焘贞的闺房。

王锡爵与正妻朱氏,共育有一子三女。

王锡爵的长女和次女,几年前便已先后婚嫁,分别嫁给了中书舍人周秉中,太学生吴嘉征为妻。

而小女王桂(字焘贞),今年刚满十五岁,暂且待字在家,跟着弟弟王衡一起读书写字。

王焘贞刚出生时,便被父亲王锡爵许配给苏州徐家,和徐延裸之子徐景韶定了娃娃亲。

若是单轮家财官势,王、徐两家,可谓门当户对。

王家乃世家大族,本为琅琊王氏余脉,西晋永嘉年间王导率族南渡后,世居江东。远祖王朐封为唐朝和州刺史,朐封曾孙王仁镐任五代时明州衙推·····

徐家在苏州府不遑多让,徐延裸之妻赵氏为苏州府豪商之女,徐氏家族不仅累资巨万、广置产业,而且族内子弟相继以进士列卿位,科名鼎盛。

总之,王徐两家这门亲事,可算是门当户对,王锡爵和徐延裸提起来,都颇为满意。

然而就在两家准备筹划大婚时,王家小女却突然反悔。

去年冬天,赵夫人派家奴来福携媒婆来王府商议成亲细节,顺带看看未来的少夫人,结果王焘贞坚决不见,还让母亲朱氏回话:志在修道,劝徐公子死了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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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年二月初八日,傍晚时分,王府前面的朱红大门正要关上,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家仆探着脑袋朝街面张望,只见一贵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个面相儒雅的文士,在一群家丁仆人簇拥下朝大门走来。

王家家仆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贵公子道:“烦请禀告朱夫人,便说王家女婿前来叨扰。”

“啊,你就是徐公子,你不是已经·····”

来福一把揪住仆人衣领,抡起拳头作势就要砸下去。

“看清楚了,我家少爷活得好好的,生龙活虎,昨天还吃了两只野兔一只鸡!”

徐景韶满脸堆笑,上前喝止来福:“以后都是一家人,来福,让兄弟们把家伙都收起,家和万事兴嘛!”

来福松开拳头,王家仆人如蒙大赦,脸色露出复杂表情,再看对面一众家丁,各个面目不善,他不敢迟疑,连忙答应一声,一溜烟回院子了。

康道咸举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道:“公子话糙理不糙,几句话便显英雄气魄,佩服佩服!”

徐景韶马屁全收,骑在马上环顾四周。

康秀才小心翼翼道:“公子,下一步如何做?”

四周已经围过来一些看热闹的州城百姓,

有些人好像认识这位来自府城的“徐公子”,知道他是徐阎罗的儿子,于是叽叽喳喳议论。

和全国大多数百姓一样,太仓州的老百信,对看热闹也有一定天赋,他们现在站立的位置,可谓不远不近刚刚好,既不会错过眼前这场好戏,又不至于被徐公子逮住一阵狂揍。

徐景韶目光扫过周围人群,根本没在意康道咸在说什么。

忽然,他目光停在王府侧门,一个身形佝偻的道姑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八壹中文網

徐景韶大喝一声:

“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