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曦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头顶是一方明黄色床帐。

四周静无人声，她微微侧头看去，不远处一穿着湖蓝色长袍的人正撩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往香炉内添置香料。

入目皆是古色古香的家具和鎏金的摆件，跟古装剧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很相似。她怔愣着打量了室内一圈，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这里好像并不是乐家的房间。

所以……她现在是在哪？

乐曦头脑昏沉，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动作僵硬地从床上坐起身。

另一边，那位穿着湖蓝色古装的人见她醒来，赶忙放下手中添香的器物，整理好仪容上前：“羲皇陛下您醒了？随行太医们都候在门外，陛下需要唤他们进来否？”

映入眼帘的这人毕恭毕敬地半弯着腰，连说话时也是一副宠辱不惊的得体模样。

然而等乐曦看清了他的脸，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周铭？”你在搞什么名堂？

什么羲皇，什么陛下？

还有你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脑中成堆的疑问喷涌而出，让她一时间都不知应该从哪问起。

而一旁，周铭姿态恭敬朝床榻上的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扶她下床：“陛下，您唤我小铭子就好。陛下是想先更衣，还是召见一下太医？昨夜您在行宫宠幸完辜美人之后，沐浴的时候不小心滑倒，要是留下什么……”

乐曦：“等等，什么辜美人？我宠幸了谁？”

周铭：“辜墨沉辜丞相啊，陛下难道忘了吗？您昨日说要废了他的丞相之位，将他纳入后宫封为美人。为怕辜美人不从，您还在汤泉行宫设宴，试图想将人灌醉之后再行……”

语气有意拖长，同时在最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方停顿。

哪怕面前人再迟钝，这时候对他话中的深意也有了巨大的反应。

乐曦只觉得太阳穴的地方突突的疼，手脚一片冰凉。

她僵硬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容我缓一缓。那个，辜……丞相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知怎么回事，一提起这个人，她的十指竟然有些隐隐的酸涨。甚至连整条手臂都泛着麻，莫名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乏力。

周铭本恭顺地站在床侧，闻言身形微微一怔，垂下头回话：“丞相受了点伤，现下还在偏房内休息。陛下需要奴召他过来吗？”

“他受伤了？”

“是，昨夜行宫里出了刺客，丞相为保护陛下所以……”

“陛下！”

屋内两人的对话还未结束，门外，一人突然不顾阻拦地闯了进来。

那人手执一册，青衣玉冠白髯，刚进门便行臣子礼，一身的浩然正气。

“臣崔彦，参见陛下！”

崔彦？这又是谁？

乐曦满头问号地看着人冲进来，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生了锈一般，此时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但旁边的周铭见是他，脸色顿时变了变。

他侧过身，小声地向还在愣神的乐曦提醒道：“陛下，来人是负责记录君主言行的史官崔三郎。此次来行宫，是他要求代替宫中文书太监的职责，专门来记录您的起居。此人是个极其迂腐顽固的人，陛下您要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他乱写啊我的陛下！您的事迹在将来可是要载入史册，被后世传阅的，要是崔三郎胡写一通，绝对会影响到您的一世英名。”

“……”

“一世英名”这个词一冒出来，忽然让乐曦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下去，也不清楚目前这是什么一种情况。

陛下？君主？还史官？

她莫不是还在做梦？

然而这时，场下那位史官清了清嗓，不由分说地开了腔：“不知陛下昨日干了何事，晚上歇在何处，可有人伴驾？”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听得周铭不禁老脸一红。

昨日陛下到底干了些什么，满宫之内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可这种事能说出去吗？

就算皇帝出于清誉不能干预史书记载，但这事要是秃噜出去给崔三郎知道，只怕陛下以后也没有清誉了吧。

不说，与礼不合；说了，颜面尽失。

两难的抉择。

有道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一旁的小铭子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但乐曦却还是懵懵懂懂的，根本搞不清如今的局面。

她缓慢地抬起头，表情带着点茫然回答那人的提问：“昨天晚上……我应该和辜墨沉在一块。”

“辜丞相？”

“嗯。”

“陛下和他待了一夜？”

“……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陛下召丞相来行宫，到底是为了何事？”崔彦语调上扬，忍不住进一步追问细节：“你们整整一夜都在做什么？”

乐曦：“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无论怎么样，应该都不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们只是单纯的……”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又有一人闯了进来。

这次进来的竟然是长发版本的辜墨沉！

他全身裹着白布条，里衣穿得松松垮垮，俊脸赤红，一副气极的模样。

伤口处隐隐有血迹渗出，他目光深沉地望向床榻上的皇帝，字字锥心：“陛下……是已经厌弃臣了吗？”

乐曦：？

屋内，崔彦见丞相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开口竟是这样凄婉的一句话，心下登时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面色凝重地摊开纸笔，簌簌记下一行字。

见人不予回应，辜丞相泫然若泣：“看来，陛下是忘了昨夜之事。原来一直是臣在自作多情，觉得您碰了我的身子就会……没想到陛下也是个始乱终弃之人！”

话音刚落，崔彦记录的笔骤停，眼含震惊抬起头：“始……什么！陛下你竟然对丞相……”

乐曦：我不是，我没有。

这里已经没一个正常人了，辜墨沉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可惜没人听明白她内心的咆哮。

此时室内已诡异的安静下来，辜丞相以袖捂面，嘤嘤呜呜哭得好不凄惨。

一旁传来的沙沙声不断，崔史官似被激发出“创作热情”，连写三页纸不带歇，下笔如有神助。

床榻上，濒临崩溃的乐曦一只手插进黑发中，深深埋头。

风好大。心好凉。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种“一夜情不敢认”的戏码，分明只有梦里才会出现。可是为什么会让她觉得如此的真实？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预兆一样。

然而她久久的沉默换来的却是辜丞相越来越深的绝望。

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帝王的冷漠，撕心裂肺地开口：“乐曦，如果再有来生，我发誓一定会将你绑在身边，你别想逃！”

“不是……”

乐曦脑袋发蒙，本想出声替自己解释几句，但辜墨沉却在这时候决绝地转过身。

不一会，周铭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捧着一缕断发向她哭诉：“陛下，丞相他……投湖自尽了！”

乐曦：“……”

崔彦“啪”的一声将笔拍在桌上，站起身，胸前一把白须微微颤动：“臣一直以为陛下是明君，可您却强逼一朝丞相委身，事后弃之如履！陛下的所作所为臣已记录在册，必将传于万世，您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眼前的画面似笼罩在一片光影中，随着他的话变得越来越模糊。

乐曦伸出手，不知是为了挽留还是迫切地想要出去，忍无可忍的喊了一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