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霜堕魔后，残存的执念让他来到丹阙。

但他忘了自己为何要来丹阙，

仅仅只记得，他一定一定，要来这个地方。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当“白野”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得知这个人已经作古，

心中紧绷的一根弦仿佛就此断裂。

他找寻这么多年的执念顿时在心中烟消云散，

数十万计怨魂的百鬼幡彻底将他的意识吞噬，被百鬼幡支配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

杀了这些人类，填充幡中怨魂。

被百鬼幡掌控的负霜释放幡中怨魂，

丹阙范围内，铺天盖地的黑色萦绕着每一寸土地和空气，

耳畔的呐喊如同魔音入耳，响彻灵台，

心智不坚定的人便在这声声咆哮中被魔气吞噬。

太虚崖的弟子匆匆下山，赶回丹阙，

就见万源宗的弟子一边对抗着魔气，一边冷嘲热讽：

“太虚崖的行事作风就是独特，说好的一起镇守丹阙，你们太虚崖的弟子便更金贵，出了这等事，你们却姗姗来迟！”

别派宗门的弟子劝和道：“都先别吵，统一战线，对抗妖鸟！”

羽衣宗的元婴期修士也指挥道：“云川各宗门的修士差不多都到齐了，就按照原定计划布阵！敌人远比想象中的要强大，大家小心为上！”

已经没再下雪，天空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仅仅只有修士手中散发出来的微弱灵力光芒。

太虚崖其它弟子有些犹豫：“江师兄，郁师姐还没来，我们……”

江松道：“我们先去帮他们，郁师姐很快就会到的。”

然而结阵的云川修士们并没有扭转局面，在丹阙城内呈指数增长的死人人数中，

负霜，或者说百鬼幡的实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世界，都仿佛变成了黑色。

“铃……”

清脆的铃声突兀的出现在这个嘈杂的世界，

铃声如同雪一般干净，具有静心效用的铃音几乎有着清洗灵台的神奇作用。

这声音……

天空作乱的妖鸟负霜眼中泛起一丝微光，沉寂数十年的记忆被这铃音打开。

——————

被人类所伤的负霜鸟飞向高山之上白雪的深处，

他初次进入人类的世界，不通人类的规矩，乱了人类的规则，

再加上负霜鸟生性胆小，被人类驱逐的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就如同他躲避风雪一样下意识的飞向雪的深处。

高山之上，风雪环绕的深处，有一处孤寂的神坛。

受了伤的胆小负霜鸟跌跌撞撞的找到神坛中的空庭准备躲避风雪和人类，

却不小心撞在和风雪融为一体的雪白护花铃上，摔得两眼冒金星，落入花丛中。

“铃……”

护花铃被撞得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拾起，他晕乎乎的睁开眼，便见那雪一般清冷的容颜和无悲无喜的眼眸。

最显眼的是，她眼眸下方，生了一颗泪痣，

那颗泪痣点缀在她如雪一般的容颜上，就像她整个人身上留下的唯一色彩。

她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应当有着人类少女一样的天真烂漫，

但她却冷得像是一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雪。

是人？

是神？

但负霜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

负霜鸟的天性便是胆小，畏惧未知的事物，受不得一点惊吓。

他想展翅飞走，却因为刚才撞到了坚硬的护花铃，小脑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想要飞走却做出了双翅和双脚极其不协调的动作。

十分滑稽。

负霜畏畏缩缩的抬头去看她，却发现她盯着他，神色微愣，

转而眼中泛起一丝笑意。

有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雪开花的声音。

她为他包扎好了伤口，他也在这片区域定居下来。

起初他停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这块地方暖和，不受风雪的侵蚀，

但后来，他留在这里，更多的是因为想留在她身边。

少女的生活很单一，每日在固定的时间诵经，冥想，修炼，

然后就是坐在神坛的空庭中，默默地看着护花铃。

和少女熟悉之后，负霜便经常待在少女身边，或者怀中，陪她一起看这片雪景，听护花铃清脆的铃音。

除去诵经，她几乎不开口说话。

但两人依旧存在着少有的交流。

那日，负霜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答：“白野。”

“你长得和人类不太一样，你是妖族吗？”

坐在空庭中的白野望着屋檐上的护花铃，回答：“不是。”

“你是人类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那你是在这里闭关修行吗？不出去？”

“不是闭关。”她平静回答，“但也不出去。”

“为什么？”负霜问。

“这是我的职责和命。”

“你的职责和命是什么？？”负霜又问。

“庇护丹阙城，守护他们的幸福。”

“为什么要庇护他们？”负霜继续问。

“……”白野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他们给我信仰。”

她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守着这方寸之地长大，

最后连唯一陪伴她的母亲都离开了。

“为什么你的母亲也要离你而去？”负霜问。

“那是我们的归宿。”白野回答，“我们生来，便是要走无情道。世间万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

负霜不明白，白野为什么会有职责，又为什么会有归宿，又为什么会有被安排好的命，

这世间万物生灵，难道不是从出生开始，就是自由的吗？

无情道，又是怎样的道路呢？

然而更多的事情，白野不愿意说。

留在白野身边，负霜总有种莫名的安心，

仿佛那屋外头可怖的风雪，也不是什么令人害怕的事物。

风雪之中的护花铃吹响的声音，和少女日日诵经的声音，几乎篆刻在他的灵魂里。

后来没多久，负霜终于修成了人形。

化为人形的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白野，表明心意。

“听闻人类之间有一种关系叫做‘夫妻’，便是以后生死与共，福祸共担。白野……我能和你……一起走完余下的生命吗？我、我陪你一起庇护丹阙城！”

第一次化为人形的负霜，四肢还有些不协调，表情管理也很奇怪，

甚是滑稽。

一如当年他们初见模样。

只是白野看着负霜良久，那神色之中的平静让他无端的害怕。

但他想，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未来为什么又不能一起走下去呢？

却听她如风雪般冰冷的声音平静回答：“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