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词看着一脸慈祥的普渡慈航，嗤笑了一声。

他低下头，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乱七八糟的包扎好了，不用想，肯定是宁风禾做的。他见宁风禾坐在旁边，抱着膝盖，鱼纹服也已经被血侵染。

“喂。”张词喊了一声。

宁风禾猛地回过神，赶紧一巴掌打过去！

“臭虫，别吃他的肉！”

张词抓住宁风禾的手腕，敢情这小妮子在给他驱散那些食肉的虫子。

他抓着宁风禾的手，猛地想起门外那只玉手，心忽然一窒息。

“咳咳。”张词咳嗽几声，咬了一口舌尖。

那个世界已经是过去了，我再也不会回去，不会回去了。

我要强大，打破枷锁，佛门不能成仙，我去道山！

普渡慈航道：“看来施主还是没有从幻境中走出来。”

“我需要走出来吗？”张词也不知道普渡慈航在说什么，冲他冷冷一笑。

普渡慈航对刘富东的尸体躬身道：“阿弥陀佛，刘施主，你也算是了却了因果。正所谓三花聚顶，一花散清。你为了和黑芒共存，选择成仙得道，殊不知这世道，哪里有仙道，有的也只是佛道。”

张词在远处嘿一声。

“仙道佛道，说到底还是道，那就只谈道这一字。道可道，非常道，万物皆是大道，还分什么仙佛。”

普渡慈航眉头一皱，眼里不易察觉的露出一丝惊讶，他转身道：“张施主，身体可还无恙？”

“死不了，我们掌灯使，就是死不了。老和尚，你想超度我吗？不好意思，让你不能如愿了。”

张词现在心灰意冷，和这些和尚说废话让他很难受，他现在得回去猎鬼司，刘富东已经死了。

他刚站起来，突然想起蓝天罡说的，刘富东是一个好根基。

张词默默看向刘富东的尸骨。

刘富东屠了整个猎鬼司，只为了成仙得道，是谁让他产生了这种想法，是他们说的逆兽黑芒？

好的根基，自然得吸收或者吞服。

张词走过去，见宁风禾没动，喊了一声。

两人把刘富东的尸骨和肉块堆到一起，但分量已经不多了，缺少了三分之一的肉块。

张词看了宁风禾一眼。

宁风禾抿着嘴唇，低下头去。

张词道：“老和尚，有没有布袋子。”

普渡慈航道：“张施主，你要干什么？”

“这刘富东也死了，你总不能还要给他讲道理吧，他是朝廷的重犯，就算人死了，我们也得把尸骨带回去交差。”

普渡慈航让灵慧去拿带子，又道：“张施主，老衲有些事情想和施主谈谈。”

“不谈。”张词摆摆手，“我不想和天天把回头是岸挂在嘴边的和尚聊天。”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坠入梦境和幻觉之中吗？”普渡慈航面带微笑，好像吃定了张词会和他谈。

张词慢慢回头看着普渡慈航。

“老和尚，你知道什么？”

普渡慈航伸手道：“施主，刘富东施主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和逆兽黑芒签订了契约。这种人很少，但也不像你这样少的可怜，猎鬼司的司命大多都会和一些黑暗签订契约。”

张词古怪的盯着普渡慈航。

普渡慈航依旧面带笑容。

“我记得，云州城那个猎鬼司的司命大人，似乎也和某些黑暗签订了契约。”

…………

宁风禾守着布袋子。

布袋子下面漏出一些血水，慢慢的干涸，她坐在正殿左边，握紧了刀柄。

张词和普渡慈航席地而坐，灵慧奉上茶，普渡慈航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词不喝茶。

起码在这个黑暗世界里，他没喝过茶。

连酒都没喝过。

普渡慈航道：“所以，施主你觉得自己，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而不是认为那个世界，是你的幻觉？”

张词点点头。

“你和素心师太说的一样，说心魇能产生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如果控制不好就会坠入幻觉，会被心魇反噬控制。但我真的存在于那个世界，但同样，我也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努力把那个世界当成幻觉，但老和尚，你可能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你根本就无法体会，为什么我会这么挣扎，这么痛苦。”

普渡慈航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

“大道有三千，而三千世界是我等不曾涉足的地方，或许只有探寻到了那条大道，才能看到其他的花花世界。”

“张施主，你说的那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但也可能不存在。你要找出哪个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张词看了一眼外面。

“如果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糟糕透了的世界，本身就不存在呢？”

普渡慈航瞳孔微微一缩。

张词察觉到了普渡慈航的意外，苦笑了一下。

“老和尚，你有心魇吗？”

普渡慈航摇摇头。

“老衲没有，不过素心师太有我是知道的，她曾经找过我。世界有十六面神佛，如果你无法探究到自己究竟在哪一个世界，或许可以找到十六面神佛，说不定能够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张词听到十六面神佛，突然想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老和尚，什么是十六面神佛？”

普渡慈航指着外面，再抬起手指，指了一下天空。

“十六面神佛，乃是我们佛道信奉的真神，这个世界，本就是十六面神佛的其中一面。如果你去过一个奇怪的世界，但那个世界不在我们这个本世界，或许是十六面神佛的假象。施主，能够窥见此天机，是你的因果。老衲不曾去过别的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但佛曾道：一花一世界，如果你是在花中世界，又如何分得清，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张词没心思听普渡慈航的长篇大论。

他呢喃着十六面神佛。

“张施主，哪边是真哪边是假，真的重要吗？”

普渡慈航微笑着看着张词。

“真的，要去分清吗？”

张词道：“老和尚，你不是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这两个世界里受到了什么折磨！你知道我多绝望吗！你知道我多痛苦吗！你一句你不曾去过就认为其他世界不存在，那你探寻的佛道本因又是什么？你说的十六面神佛对应十六个面，每一面都是一个世界，你怎么说服自己？”

张词拿起茶杯，用力捏碎！

“还是，只是在和我嚼舌根！”

普渡慈航面容淡然。

“张施主，你如果能够弄清楚心魇的真相，你或许就会懂了。素心师太曾经被心魇折磨，她比你更痛苦，更绝望，但是她最终走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知道。”

普渡慈航道：“她斩断了自己的慧根，斩断了自己的心魇，和佛融为一体。佛有大无私的力量，可以压制心魇，当压制的情绪到了极限后，就能和心魇并存，而且不会受到影响。”

张词道：“你就是想宣传你的佛，让我遁入佛门？”

“非也。”普渡慈航摇摇头。

“佛门，有缘人才能入。”

张词站起来。

“那你就等有缘人吧。”

普渡慈航道：“施主要回去了吗？”

“不回去，在你这里过夜？”

“施主不无不可。”

张词转过身，拉起宁风禾，准备走人。

“施主，心魇会让你产生各种可怕的幻觉，因为你体内还有黑魇同时存在，两者并存，化为心魔。你说看到的另外一个世界，不过是你心中的执念，你要学会放下执念，方能抵达彼岸。”

张词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停下来。

他回头道：“那老和尚你知不知道，那些说我有心魇的人，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有没有心魇？包括你自己。”

“如果，我没有呢？我在两个世界穿梭，你用你跟随十六面神佛这么多年学到的东西告诉我，另外一个世界，到底存不存在？”

“如果你说不出来，和素心老太婆一样只会嚼舌根，说一些乱七八糟的道理，那就嘴上你的嘴巴！”

张词说完，拉着宁风禾走了。

普渡慈航看着张词的背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灵慧走进来道：“师父，今晚肖员外一家要过来。”

“心魇，心魇……”普渡慈航自言自语，“这是一条通往佛祖，面圣十六面神佛的康庄大道啊……”

张词拉着宁风禾，一路下了山。

在半山腰，天就黑了。

他看到一行人提着灯笼上山。

为首一个人七十来岁，面容蜡黄，不停的咳嗽。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搀扶着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抬着几个大箱子。

“咳咳，敢问你也是从大千寺下来的吗？”咳嗽的老者问道。

张词摇摇头，又点点头。

老者道：“我们也是去拜见灵慧禅师的。”

灵慧？

那不是普渡慈航的小跟班，年轻和尚么？

“你们是去做什么？”张词见那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水灵灵的，长的煞是好看。

“当然是去拜佛了。”老者捂着嘴巴不停咳嗽。

张词嗤笑一声：“这种沽名钓誉的和尚你们也信，记住，有事关好门，别出去瞎溜达，真有事去找猎鬼司，别找这些没用的和尚。”

“猎鬼司？”老者停下来笑了笑。

“猎鬼司自己都难保，每年入不敷出，大千寺的和尚很灵，做了很多善事。你不是肖家镇的人吗？你可以去肖家镇问问，哪家哪户没有受到过灵慧禅师的帮助。”

“倒是猎鬼司……啧啧，没有啊。”

老者摇摇头。

张词目送他们上去，恍惚间，月光照着女孩的身影，她悄悄回眸，对张词摇摇头。

“你想知道这群和尚到底做了什么善事吗？”张词问宁风禾。

宁风禾摇头。

“我不知道。”

“我问你想不想知道。”

“你想知道吗？”宁风禾反问，眨着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