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愁谷中所有的人都对武林各派有着极深沉厚重的怨毒,虽然这几天来各有司职分工,有些人也并不曾亲自动手杀人过,但他们总也亲眼见到了武林中有史以来都少有的惨烈残酷杀戮,武林中人在坚关之下死尸籍枕,而且外有蒙古强兵合围相攻,一万七八千个江湖中人便死得尸骨永不能还乡,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心头的大气总也出得一多半,更何况十三恶人还另外分兵,会合了将近十万蒙古精兵杀上武当山,鬼愁谷中之人无不深知十三恶人的本事,十三恶人武功心智都是世间绝顶之选,再加上又硬又厚的后台,已经绝无失败的可能,心头久积的怨气仇恨,必然会全数雪洗。鬼愁谷众人一心,因此也根本没有不平之意。
众人歇了一会,又大吃了一顿,这才把死尸堆积到谷口,这些人生平尸山血海见得不少,根本不以眼前屠场为意,反倒满脸红光,意兴勃发,死尸堆了小山般一堆,然后把干柴煤块全都压在尸山上面,夏平脸无表情,丁七郎却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问道:“独眼龙,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忍?你离开鬼愁谷也有这么长的时间了。”
夏平淡淡地道:“在点苍派做掌门人,也并不是游山赏水,在浪穹杀欧阳道德老儿一家的时候,那些人事前好像也得到了风声,请了好些南荒武林名宿来做帮手,老子把他们也全都杀了——不过老子不想让点苍弟子为鬼愁谷的事情背上血债,等得后来高跛子和谷里的弟兄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有几十个人了才动的手,老子杀的人不比你少!”
丁七郎绝不动气,笑嘻嘻地道:“独眼龙,记着当年鬼愁谷那一战!”
夏平道:“老子从来就没忘——”虽然这样说着,不觉还是发起怔来,眼前浮现当年血战的情形,也叹了口气,漫漫地道:“老丁,你说得对,老子、老子他妈的实在有些好了疮疤便忘了痛,实在有些混蛋了。”
丁七郎依然一脸是笑,只不过眼中充满了无比的愤怒,咬牙切齿地指着垒积成山的武林联盟中人尸体,狠狠地道:“就这些杂种狗日的龟儿子,老子要把他们锉骨扬灰!”
鬼愁谷众人突地齐声相应:“锉骨扬灰!锉骨扬灰!锉骨扬灰!”
丁七郎扬了扬手,众人的声音停落了下来,丁七郎笑嘻嘻地摇晃着蓬松花白的头,轻轻地道:“你们这帮龟儿子,你们要杀人放火,老子又没拦着你们,要烧,怎的还不打火?”
夏平抬头看天,甘大庆带几十来个人抱来了数百个松香火把,众人都把手中的刀剑插在地上,接过发到手中的火把,相接着一个个火把亮了起来,丁七郎、纪春秋、白无邪、夏平和甘大庆也都接了一个火把,点着了,五个人相视一眼,纪春秋转回身对着执着火把的众人,大声道:“兄弟们,我数到三,一起把这帮孙子烧成灰,用泡尿把他们冲到茅坑里头去!三、二、一,走!”
数百个火把齐地在天空飞转划动,落在柴堆上。
起火了。
鬼愁谷谷口起为过不片时,四下也处处火光,显然蒙古兵见上有行,便顺理成章地下仿效起来,火光大起来,二十多里之外都能看得到被火光映红的夜空,有了火光作为明灯,连天边最后的几线天光也不必了,武林中人狼奔兔突,但总也冲不出去,元兵中虽没有蒙古人,但这些人也都是元朝打天下的骄兵悍将,数年没有战事,都憋得太久,一旦发泄出来,残忍好杀的本性尽显无遗,再加上自在侯出手绝不上气已是众所周知,帮他出力自然更有好处,先前对自在侯的一些些忌惮之意早便消逝无踪,明明忽必烈把太阴山作为俞文照的封地食邑,居然也不管青的红的白的皂的三六七十四,就连俞文照那小魔王大魔头活杀星在临安一人杀死上千蒙古兵的先例也丢过脑后三千里——忘了,在山上放起火来,非但活人活兽少不得在刀箭矛戟之下送了命,便是死人也绝不放过,在平地上的便纵马践踏,后来推进上山,看到脑袋便用刀割下来,以备后来邀功,有些武林中人病急乱投医地装死,结果还是无一得幸,做了鬼头刀下的刀头鬼。八壹中文網
丁七郎突地又沉声喝道:“吴风,去开死人堂!”
吴风微微地一怔,纪春秋已经接口道:“不错,叫当年死难的弟兄们也都看看,我们给他们报仇了!”
吴风会意过来,连忙答应,后面有些机灵的汉子连忙道:“好,弟兄们,咱们去弄些香烛纸钱和酒肉,也告祭一下他们的在天之灵则个!”
浓重地黑烟从地上伸进了夜空中,像是一条长得无休无止的龙,大火烧得毕剥嘈杂,直烧得谷口石中机关格格哧哧地绷动,不要脸苦心设下的暗器机关被尽行烧毁,但这也是十三恶人临行所授意,谷中汉子心头百味杂陈,看着火光冲天大作,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全都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四更天,一小队元兵由百夫长带领引着一个人到鬼愁谷谷口,但谷口已被大火封死,那些人看得也吃了一惊,在外面大声喝教蒙兵救火,白无邪在里面听得真切,叫道:“外面的人,不必打火!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
白无邪吐气开声,运足了内力,直震得外面众元兵耳中发麻,那百夫长吓了一跳,连忙道:“小人林大中,是绛州平章大人手下的百夫长,本来小人在外围防范反贼冲突逃脱,但这个怪人自称是什么铁树宫的什么鬼王派来给自在侯爷送信的,你小子自己开口说话罢!”
白无邪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奇怪,只听得外面那人道:“谷中是哪位大爷在,在下铁树宫鬼道的牛头,奉本宫宫主和鬼王之命前来送信。”
白无邪呆了呆,随即想起来:“原来当初就是这个家伙把小祖宗关起来痛打了半个多月,小祖宗借此才正好练成了铁树开花神功里头最难的那一重脱胎换骨功。这家伙内功却也这般了得!”叫人拿来个梯子,找了个火光稍弱之处立起来,一跃三丈,再一借力纵起,稳稳地站在梯子最顶上,看见火光下十来个元兵用刀头指着个戴了青铜牛脸显得奇突诡异的人,道:“你说你是牛头,我却没见你过,我们丁老大和夏老大见过你,你们等等,我叫人去找他们来一个人。”
白无邪的话音刚落,还没等外面回应,便听得夏平道:“我见过他们,不用去找丁七郎了。”
白无邪笑着点头,不见他的动作,人却突地已从梯上滑落,让开到了一边,谷外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那么小人有劳白大爷了。”
夏平听这声音,便道:“不错,是他。”四个字说完,他已到了顶上,对着牛头笑道:“牛头,认得我么?”
牛头连忙道:“阁下是鬼愁谷丁高天丁大爷,小人怎会不记得?丁大爷,久违,小人有礼了。”
夏平从身上摸出一叠金叶子来,抛在谷外,哧哧地钉在众元兵面前,道:“百夫长,这些金子你们拿去分了罢,这位大爷是自在侯爷的贵客,有劳你们相送了。”
那些金叶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两,林大中和一干元兵喜出望外,连忙道谢:“多谢大爷赏赐,小人便不客气了。这位贵人大老爷,小人们有眼无珠,先前说话冲撞无礼之处,请爷包涵。”
夏平道:“牛头,你若早半天来,便也不致于进不来了,这回你可要多等几个时辰了,我们现在在烧堵头谷口的死人,再有四个时辰也未必会熄的,许宫主和鬼王让你来,有什么事情么?”
牛头道:“前些天丁大爷路过铁树宫的时候小人正好有事外出,回宫之后宫主和鬼王已传令本宫所有弟子悉数出动,只是我们在镇江的时候遇上了天禽帮弟子前来送信,说谷主和屠师叔他们已经向武当山赶去了,因此宫主和鬼王便带着本宫弟子也赶去武当派,给屠师叔作帮手,只是怕各位大爷在此相候,因此便派小人送信。”
夏平叹了口气:“我也是到了鬼愁谷才知道小祖宗他们的计划,天禽帮居然能一早便知道此事,唉,孙帮主果然有一套。”
下面突地响起了丁七郎的笑声:“独眼龙,人家在外面烤火闻臭味,你打发了鞑子兵滚蛋,留牛头在外面,这几坛子十年陈的汾酒,你送出去给他喝着打发时间罢!”
夏平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兔子耳朵,管用得很!”却对外面道:“百夫长,你带你的弟兄们回去罢,叫弟兄们只管杀人,侯爷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弄了不少,杀的反贼越多,银子便赏得多,只是不准为了争功伤了兄弟们的和气,知道么?”
元兵们和百夫长一齐高声谢道:“多谢侯爷重赏,小人们管保不叫一个反贼走漏,大爷请侯爷放心就是,小人们先下去了。”谢罢,又对牛头拱手,虽然热火之气炽得众人衣裳都要脆了,毛发的焦臭中人欲呕,但重赏之下,蒙古兵非但没半点不悦,反倒全都欢天喜地,捡起了金叶子,下山去了。
夏平道:“牛头,武当山的事情我们小祖宗和老祖宗他们早已算定,其实铁树宫大可不必出动,既然你到了这里,那也不必赶到武当山去了,就在鬼愁谷等小祖宗和老祖宗他们回来罢。只是还要等几个时辰才能进得来,知道你们铁树宫鬼道弟子等闲不敢吃荤,但这几坛子酒却不妨喝着,过一会叫人弄几个素菜来给你下酒,好不好?”
牛头想了想,道:“丁大爷既然吩咐了,小人无不从命。”
三坛酒流星一般地相接飞上来,夏平双手齐动,三个坛子被他稍微抬手使力,便平平稳稳地飞越过火堆:“丁七郎,这龟儿子好坏,牛头,接着,酒来了!你可要被褥么?”
牛头信手接过飞到的酒坛,道:“不劳丁大爷费心,小人练的鬼道阴功,本就宜冷不宜热。”
丁七郎高声道:“牛头,那么先委屈你在外面露宿一夜,等老子们把这帮杂种龟孙烧成灰了,再请你进来。”
先前丁七郎作弄夏平,把三个酒坛子用了极古怪的内力抛上去,被夏平顺手骂了一句,牛头已经知道丁七郎到了,此时听他说话,忙道:“丁七郎丁大爷,丁高天大爷,白大爷,你们各位都请自便,小人理会得。”
夏平刚要说话,丁七郎突地左袖飞出,把梯子震断了,夏平也随着落下来,只是他已是一派宗主,丁七郎也不过跟他小打小闹闹着玩,落下时绝无半点仓促之态,随随便便地落到地上,看着丁七郎骂道:“妈的,老子不是你老子,你不是老子儿子,你害死老子有什么好处?”
丁七郎却大声对谷外的牛头道:“好,牛头,我们这几天也有些累了,去歇一会,你自己喝酒就是。”
牛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