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番外:静贵妃(四)(1 / 1)

江渊被斩首的那一天,一场暴风雨席卷了离国。

纵横交错的闪电将天空撕裂成无数的裂缝,雷鸣在半空中咆哮和嘶吼,仿若上天在人间降下了沉重罪罚。

树叶被狂风吹得发出了“簌簌的”声音,倾盆大雨击打在刑场上宛若婴儿的哭啼与哀嚎。

街上的人们吓得四处逃窜。

他们捂着头,朝着有屋檐的躲避处跑去。

刑场旁一个年近耄耋的老叟半躺在屋内的躺椅上,她目光呆滞,双眼放空,唇瓣一张一合喃喃自语着:

“哥哥背着弟弟往前走,地上的母猪全都往树上跑,雷轰轰,电闪闪,老天爷发怒咯。老天爷发怒咯,老天爷发怒咯......”

老人声音嘶哑,目光浑浊。

皇上明晃晃的轿辇摇摇晃晃地从门前走过,八个太监抬着轿,四个侍卫高高地撑着一把大伞。

雨水顺着大伞滑落,飞溅到了地上,激起了水坑中大大小小的涟漪。

再往后看去便是皇上新封的贵妃的轿辇。

贵妃一身艳丽的红衣,头上歪歪斜斜地支着几支贵气又沉重的金钗。

翡翠玉石耳坠与红玛瑙项链碰撞的声音混杂在雷鸣中,给这暴雨天又添了几分诡异。

细细地望去,轿辇中的美人打扮得精致又妖娆,额头上描绘着的曼珠沙华绽放的妖艳。

老人仰起头,望着天自言自语道:

“兄弟残杀,要遭报应咯。”

冗长的队伍忽地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撑着伞的侍卫破口大骂道:

“你个疯婆子在胡言乱语说什么?”

“官爷,老婆子没有胡说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官爷你看,昨日还太阳还高高的,今日啊,就下了这么大的雨。是老天爷又在警示咯。”

老人满头的白发被暴起的狂风吹得凌乱,她呆呆地望着闪电,干裂的唇瓣中时不时地还会流出口水,偶尔还会露出呆呆傻傻的痴笑。

“够了,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而已,不要耽误了行程。”

江定威严的声音在司隶城上空徘徊。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中,男人攥紧双手,眼里藏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

若不是不能误了时辰,他定要将这个多嘴的婆子也一并送上西天。

队伍在狂风暴雨中继续前进。

江定的轿辇刚走到刑场入口,比刚刚还要猛烈地狂风骤起。

大伞在空中胡乱地摇摆与飞舞。

还没撑过几秒,坚固的大伞被风撕成了无数个碎片飘散在半空中。

暴雨侵袭而下,干净整洁的江定被淋了个透彻。

井然有序的队伍炸开了锅。

“护驾!护驾!”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伞来给皇上撑着!”

“你们四个是干什么吃的?一把伞也拿不稳是么?皇上要你们有何用?”

......

红衣美人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她的唇瓣殷红,比身上宛若嫁衣的金凤缠枝对襟裙还要透红。

相比于以前的温婉与柔和,官书未在这场大雨中宛若一个前来索命的女鬼般带着一种别样的诡异又恐怖的美。

江定早晚会遭报应的。

早晚都会的,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你们一群废物!不用找伞了!若是误了时辰,你们就跟着宸王一同谢罪处死!”

江定被雨水打的睁不开双眼,无数的风沙伴着雨水冲入了眼睛。

他面色发青,恨不得能将这些人全拖出去杀个干净。

“是是是。”

刚落下的轿辇再次被高高地抬起。

刑场中,一个血人跪在高台的正中央。

雨水倾斜而下,把血水冲散的四周皆是。

刺眼的红色遍布高台,惊悚的似是身处黄泉彼岸。

轿辇停在了凉台处,官书未穿着大红的绣花鞋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缓缓落轿。

眼前的血色,让她步子一顿。

就在此时,高台上的血人似是心有所感一般,将头挪向了她的方向。

抬头之际,血人的眼眶空空荡荡,脸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

许是知道她来了,那人微启唇瓣颤抖着做出口型:我没事。

官书未刚刚才整理好的情绪瞬间溃散。

明明那人已经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可她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掉落。

都被那个畜生伤害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是没事?

被挖出眼珠,该是多么剧烈的痛苦于折磨?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她就已经止不住地想要扑上去将男人抱在怀中哭诉。

为何他们夫妻二人要遭遇如此横祸?

苍天不公凭什么让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生生要将他们拆散。

“贵妃娘娘别怕,宸王他骨头硬,皇上也是出于无奈才将所有刑罚用上的。您别怕,他不是什么怪物。”

一旁的宫女适时地出声安抚着。

话音刚落,女人被胭脂覆盖下的脸瞬间惨白,她颤抖着双手几近失声尖叫。

怪物?

阿渊怎么会是怪物呢?

阿渊是全天下最尊重、最宠爱他的人啊。

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拼命地忍着强烈的泪意与痛恨。

阿渊是他的亲弟弟,江定怎么敢对夫君使用所有的刑罚?

她被宫女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坐回了椅子上。

望着高台上的男人,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又胆怯的性子。

原先被夫君庇佑着,她过得无忧无虑、快乐自由,整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若她早日能强大起来,是不是就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江定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只要她活着一天,定然要将江定的一切全都颠覆与毁灭。

就在此时,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

“静儿,别怕。这个人吓到你了吧。有朕在,别害怕,马上这个反贼就要彻底消失在人世了。”

江定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他皱着眉头似是担忧娇弱的美人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到一般。官书未抬起头,与男人柔情似水的眸子四目相对。

她不自觉地挣脱出江定的束缚,脸色恢复了刚刚的平静与冷漠。

她淡淡地道:

“皇上多虑了。将死之人何须惧怕?况且还是一个谋逆的反贼。”

越说到最后,女人越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江定碰她,她嫌脏。

在她心中,唯有江渊才是她官书未的夫君,也只会是唯一的夫君。

“静儿真是大变了模样。不过短短一天就从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变得这般冷血。若是让宸王知道了,怕是要好一阵伤神了吧。不过他也没机会悲春伤秋了,马上他就要下去见阎王了。”

狂风裹挟着雨水飘进了凉台,一滴冰凉的雨珠顺着衣服的缝隙钻入了官书未衣领处。

明明是闷热的夏季,她却感受到了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与冰冷。

人世寒凉又薄情,万般不由人,事事不顺心。

“皇上说的极是。臣妾就是一个非常善变的女人。”

望着江定的脸,她几近要恶心的呕出来。

怎么会有人能令人生厌到如此程度?

“时辰已到,斩立决!”

伴随着木牌落地的声音,刀被高高地举起。

官书未焦急地望向刑场外,时不时地注意着入口处的动静。

眼见着刀刃就要落在血人的脖颈处,女人再也绷不住内心的情绪。

她站起身大喊道:“不要!”

刽子手迟疑地看了一眼江定,大刀悬空在半空。

趁着这档子空隙,红衣女人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她拖着厚重的裙子费劲的攀爬上了高台,直接挡在了江渊的身上。

“江定,如若你要对夫君动手,那就把我一起杀了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抽出了头上锋利的金钗。

厚重的披肩散落在地上与血水混合在了一起竟是分辨不出颜色。

“娘子,不用管我。你好好地活着便好。”

江渊费劲地抬起头,眼前虽是一片虚无,可他仿若能看见书未的模样一般止不住地心疼了起来。

雨水洪大,书未身子柔弱,如何能承受的住这般摧残?

“夫君说什么傻话。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世态炎凉,除了夫君以外,谁能对我如此宠溺?”

官书未哭得泪流满面。

她伸出葱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了男人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颊。

是她的美貌招来了祸事。

如若可以,她真希望她能长得丑一些。

没有这害人的容貌,她与夫君是不是就可以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江定坐在凉台中,冷眼望着两人的生死相随。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真挚的爱情?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两人倒还真是稀奇。

他的食指指骨烦躁不安地敲打着木头桌子。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静贵妃给朕拉开,给朕即刻行刑!”

伴随着一声令下,五六个魁梧的壮汉涌上了高台将柔弱的女人生生拉下了高台。

“不!”

官书未无力地咆哮着。

她拼尽全力地挣扎着,朝着江渊跑去。

奈何四肢被男人们禁锢着,她只能任凭着雨水冲刷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抬起了大刀。

“江定你不能这么做。我求你,求你放了夫君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放了夫君,哪怕是做你的玩物,我也愿意。”

泪水掺杂着雨水流淌而下,女人眼睛哭得红肿。

乌黑的头发被打湿的透彻,精致的妆容顷刻瓦解,变得支离破碎又异常恐怖。

“官书未,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朕是天子,这天底下万事万物都是朕的。你算什么东西?还不麻利点把人给朕斩了!”

下一秒,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官书未感觉整个时间都停滞了般。

她瞪大双眼,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已经尸首分离的身体。

在她的眼里,灰暗的天顷刻间变得黑暗。

刚刚还色彩鲜艳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偌大的高台上仿佛只剩下了她与那具尸体。

曾经灿烂的星眸变得愈发的绝望。

这一刻,女人似是被抽走了躯体内的魂魄般只剩下了一具可以活动的身躯。

她木讷的宛若一个被捏造的精致又完美,被供来玩赏的木偶人一般。

曾经鲜活的美人此刻变得死寂沉沉,倒像是披上了人皮面具的索命女鬼。

江定站在凉台内,望着眼前彻底心死的美人放声大笑。

多么痛快的感觉啊。

他江定得不到的人,别人也别想得到。

就算是毁了又如何?

只要能用还不是一样的。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飞溅到脸上的血水,一字一顿地道:

“官书未,你是不是还等着朕的好皇后来救你和你的宸王殿下?皇后昨夜就死了,她的族人啊,也被朕屠杀的干干净净。你还等着皇后来救你们?皇后,啊不先皇后自己都自身难保。

谁让她要多管闲事非要救你们出去?留在朕的身边做朕的玩物不好么?荣华富贵都是你的。官书未,你要记着,宸王和朕的皇后都是因你而死。你的命这么值钱,朕往后会好好地疼爱你的。”

官书未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在此刻瞬间断裂,她瘫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又无神。

皇后娘娘也死了。

这宫中最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死了。

为什么生命在这个人的眼里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行了,闹也闹够了。跟朕回去吧。官书未,玩物就该有玩物的自觉懂吗?宸王也死了,你的心该收回来放在朕的身上了吧?”

江定勾了勾手,侍卫撑着伞匆匆跑来。

女人双手撑着地,喃喃自语着:“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江定,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报应?朕能有什么报应?若这世上有报应,朕早就死一千次、一万次了。行了,和朕回去吧。官书未,你别给脸不要脸。官家上下一千条人命可是握在你的手上。”

官书未仿若没听见一般,仍旧坐在地上,呆呆地喊着:“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江定隐隐地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他皱紧双眉,高喊道:

“来人啊,静贵妃因受打击过大,神志疯魔,禁足承恩殿一年。

罪臣江渊意图谋逆,背叛离国,本应尸骨不存抛入江海。朕心怀怜悯之心,特请宋濂处置其尸首。”

疯了又如何?

只要那张脸不毁掉,终归还是他江定赢了。

普天之下,就没有他江定得不到的人。

哪怕是毁掉,他也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