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番外:明德(六)(1 / 1)

很显然,她被萧年锁在笼子里了。

为了不让她逃出去,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她不明白半年前这个男人还对她凶残至极,为何现在却忽然改变了心意。

萧年的嘴里到底有几句话是真,有几句话是假。

这一次的囚禁或许也是为了讨好萧柔吧。

整个房间黑的可怕,连一丝微弱的光都透不进来。

从小到大,她最怕黑。

沈思烟缩在角落中,她无助地抱住自己瘦弱的身躯。

人的一生也不过六十余年,她身子有损,说不定活到五十岁就一命归西。

细细算来,她只用再熬三十年就足矣。

如此想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用她的三十年,换安朝与荒北的和睦,的的确确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娘子,我特意让人熬了一些莲子粥,还做了安朝口味的桂花糕。昨日你都没怎么吃东西,今日可得多吃一点。”

萧年右手举着一盏琉璃灯,左手提着食盒缓缓走进。

随着唯一的光源渐渐靠近,沈思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布局。

这里是萧年主屋中的密室。

这间密室密不透风,常年照不进阳光,格外隐蔽。

他许多的重要物件和信函全都堆放在了密室中,没想到如今这间密室竟是用来囚禁她。

细细想来,她不免觉得有几分的可笑与可悲。

这么一间密室,竟用来囚禁她,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萧年还真是看得起她。

“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出去?”

沈思烟躺在笼子中柔软的床榻上微微起身,随着四肢的晃动,金属链条的碰撞在空气中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娘子不是答应我要一辈子留在荒北么?”

萧年放下手中的食盒,他急急地脱去外袍坐在了床上,将床榻上只穿着大红肚兜的美人揽入了怀抱中。

“那你也不该把我锁在笼子里吧?你把我当什么?一个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雀儿么?萧年,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吧?”

沈思烟看着房间内唯一的光源——琉璃盏,眼中泛着点点泪花。

她以后是不是都要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中,一辈子也不能面见天日?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能如同牲畜一般被囚禁在这种地方?

“不是雀儿,是妻子。烟儿,你是我最宝贝的妻子。荒北之地多蛮荒,我怕你逃出去以后,就找不到你了。”

“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跑。萧年,你大可以放心这一点。你放了我可以吗?”

男人沉默了半晌。

他阴冷的寒眸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珠地落在他的手背上,萧年的双手忙捧起了女人消瘦的脸。

他弯下腰,轻轻地舔舐着女人湿润的双眼。

男人吻的赤诚又真挚,宛若眼前是一个易碎品般。

良久,最虔诚的信徒抬起了头。

他伸出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女人娇嫩的肌肤。

“娘子,不要哭。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等你生下孩子再说这件事好吗?来,我们先吃些东西。这桂花糕啊,还是我特意从安朝找来的方子喊人学着做的。”

沈思烟心中一痛。

萧年的意思便是,只有她生下了孩子才能获得自由。

滔滔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

她到底算什么?

萧年的一个禁宠么?

她堂堂公主,竟然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中。

多么可笑。

孩子?

萧年他也配?

她这辈子都不会给萧年生孩子。

肚子是她自己的,她要生便生,她不想生,谁也不能勉强她。

就在此时,一个飘散着桂花香甜的糕点放在了她的唇边。

软糯的触感与熟悉的香味,让她登时悲从中来。

这种日子活着是何其大的痛苦?

活不能好好地活,死也不让死,只能每天被这个疯子禁锢在这里。

“娘子不吃是因为觉得不符合安朝的口味是么?如若是这样,那厨子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等明天,我就把他的头颅砍下来送给烟儿当做礼物可好?”

男人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柔情与爱意,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凉又惊悚的,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立。

血腥又毒辣的言语,让沈思烟再也无法忍受。

“萧年!你是不是疯子!你是不是有病?”

“娘子,说的极是。我爱烟儿爱的发疯,爱的痴狂,爱的生了病。我自己也知道我病了,可我没有办法控制。娘子,我们一辈子还长,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吗?”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和萧柔若是觉得我活的还不够惨,何必用这些手段呢?你们直接把荒北酷刑全弄上来啊!”

沈思烟望着萧年的双眼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她是安朝最高贵的长公主,怎么能被荒北的一个小小统领缩在笼子里当做金丝雀一般观赏、玩弄?

她恨萧年。

这个男人不爱她,却又要娶她回来。

本可以相敬如宾,却让那个表妹到处惹是生非。

珠儿死了,两个孩子也没了,他凭什么说要和她好好地在一起?

是她脑子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了?

做错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她要遭受这糟心的一切?

“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娘子。萧柔才是那个应该承受荒北酷刑的人。烟儿不哭了,先吃些东西可好?”

萧年将手中被泪水浸湿的糕点扔在了地上。

他转而又拿出一块新鲜、热乎乎的桂花糕继续放在了女人的嘴边。

“如果我说我不想吃呢?”

“娘子不想吃也没事的。等明日就把那个厨子的脑袋砍下来给娘子。”

沈思烟绝望地被男人抱在怀中。

这真的是爱么?

如果这就是萧年口中所说的爱,那未免也太令人窒息与害怕了吧。

沈思烟终归还是妥协了。

她微微启唇,浅浅地咬了一口桂花糕。

萧年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掉一个无辜的人,可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因她而死。

她知道一次退让,就意味着日后步步退让,次次妥协。

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个与她毫无关联的厨子,或许是一个小女孩儿的爹,亦或许是一个年近花甲老叟的儿。

萧年可以无所顾忌,她不能。

萧年可以做一个没有心的人,可她却不能丢了自己的善良。

男人见状满意地笑了。

历代安朝公主悲天悯人,心怀慈悲之心。

纵使明德长公主再高傲,也摆脱不了这样轮回的宿命。

“娘子再叫一声夫君好么?”

“夫君。”

梦境到此结束。

沈思烟醒来时,发现自己背后全是冷汗。

过往的那些回忆,她每想起一次,便宛若坠入深渊一般无助又痛苦。

还好,她现在已经从荒北逃出来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今生今世她愿意留守在司隶城,一辈子遥望故乡的月亮。

沈思烟站起身,随手披上了一件又大又厚的红袍子。

司隶城的冬日比之奉天城还要冷一些。

大雪一般都要到开春三月才会停止。

她推开窗户,阵阵寒风迎面袭来。

沈思烟不习惯地眯起双眼。

天还未大亮,风雪给原本湛蓝的天蒙上了一层罩子。

风雪凌冽,院中的红梅却仍旧盛放的艳丽。

茫茫白色之中,这点点红色宛若神明刻意留下的色彩与赐福。

风雪中,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迎面走来。

沈思烟呼吸一滞。

她条件反射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剑在大雪中格外的耀眼。

可萧年仍旧没有停,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缓缓走近,最后直接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窗内,葳蕤的烛火摇曳。

淡淡的光芒照在女人的脸上,让他回忆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时候的烟儿也是这般。

上天格外偏爱她。

她走到哪里,光便在哪里。

后来他自私地收走她的光,把她关在黑暗的囚笼里十几年。

再后来,烟儿就宛若一只凋零的蔷薇,眼里再没了从前的光芒。

“烟儿,我们回家好不好?这一次,不会有笼子,不会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之前是我不懂爱,把你弄得遍体鳞伤。但这一次不会了。”

萧年单薄的身影被风雪所笼罩。

沈思烟静静地望着跪在窗前的男人,忽然觉得有几分的不真实。

眼前这个卑微到极致的男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萧年吗?

萧年也会给别人下跪么?

两人在一起二十年有余,他只会拿国家大义与旁人无辜的生命来要挟她。

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

“萧年,我的态度很坚决。荒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皇城,在奉天,在司隶城,独独不是荒北。”

沈思烟遥望着远处的红梅,脑海中在荒北的岁月一晃而过。

没有人愿意被关在笼子里。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对曾经的伤害熟视无睹。

她想,上天让她在梦中在走过一遭今生所受的苦难,就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原谅这个人。

以前她是真的恨他。

他杀了珠儿,杀了她两个孩子,一边说爱她,一边把她关在笼子里锁起来。

男人口中的爱就这么可笑么?

爱到底是伤害,还是救赎?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只要萧年不来插手她的生活,他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陌生人而已,有什么值得她去怨恨的呢?

男人捂住胸口,只觉得有上千根银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女人的脸淡漠又冰冷,就宛若他是一个陌生人般。

一袭鲜艳的红袍,在这白茫茫的大地上更是显得无比晃眼。

千回百转,纵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会为烟儿的容貌与性格所沦陷和着迷。

为什么当初他不能早些认清自己的内心呢?

为什么当初他要做出那些事情来呢?

“烟儿,我不会再强求孩子。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的日子,我应该怎么活下去?曾经的所有,全都是我的错。我被萧柔蒙蔽了双眼,后来又太害怕失去你,所以才做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懂爱,往后余生烟儿可以教会我怎么爱人么?”

沈思烟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萧年,你给萧柔的爱不是很美好么?你是真的不懂爱,还是只是借着爱的名义想要禁锢我?亦或者说,征服我这样的人,于你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快感?你若真的爱我,为何要那样爱我?你口中的爱便是摧毁我的自尊,为你低头。

你这样的爱,我要不起,也不想要。很多年前我就说过了,萧年,我是真的嫌你脏。你与萧柔颠鸾倒凤还要我在旁边围观。你真的恶心透了。”

大雪落在男人的发丝上,他垂着头,眼里带着强烈的颓败与落寞。

从一开始他便做错了。

如若晚两年再娶烟儿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如果他们二人之间没有萧柔,是不是就可以和寻常百姓一般恩爱、和睦?

男人跪在雪上,寒意穿过他的皮肤钻进了血肉之中。

一滴泪珠坠落在了白雪中。

“烟儿,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我还是想求你,可以和我回去么?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娘子,跟我回家好不好?”

萧年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坚硬的面容上满是憔悴。

沈思烟冷冷地望着男人,面上表情仍旧不变。

她红唇微启:“不好。你若是愿意在外面跪着便跪着,就当是你替前半生的罪孽赎罪。我不会和你回去,哪怕是你跪在这里十年,我也不会和你回去。”

说完,窗户被重重地阖上。

摇曳的烛火被吹灭,一切又回归于平静。

萧年跪在风雪中,开始剧烈地咳嗽。

这一跪便是整整三日。

“公主,这萧统领对您真是情深义重。他都在屋外跪了三日,我们要不把他请进来坐坐吧?”

“他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子。以前是用安朝和无辜的人来逼我妥协,现在是用他自己的身子来逼我。旁人我可能还会心软,可萧年还是算了吧。他乐意跪着,就跪着吧。又不是我让他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