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程将军已经送回来了。将军情况真的很糟糕，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棠知道了么？”

沈安瑜提起早已备好的药箱子直接往外走，眼中全是急色。

程铭的事情她早先就已经听望江城的医师说过，纵使华佗在世，他日后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对于一个武将而言这是致命的。

“夫人已经知道了。但皇上怕她因为思虑过重，没放她进来，只让她安心在家中等候着。”

莲儿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她虽只是站在远处瞧了一眼，但光是那一眼她便清楚程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常人的四肢即使是在昏迷状态也不该是那样瘫软无力，而程将军却绵软无力，就仿佛里面的骨头全部被重物压碎了一般......

从前只听说骨头错位可以被接好的，但还没听说过骨头碎了能修复好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殿外。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溢满了鼻息，宫女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朝着殿外走去。

院内，所有人都拧着眉头，时不时还会传出轻微地叹气声。

“启禀皇上，程将军回天乏术，断骨可再生，碎骨如何能重生啊！”

张太医战战兢兢地背着药箱子跪在沈去晦面前。

他头发花白，右手布满了老茧。

从医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势。

沈去晦凝重地点点头。

张太医医术高明，天底下的病症如若他都说不能治，那便是真的不能治。

只是这孩子还这么年轻，家中母亲年事已高，夫人也是个性子胆怯的，以后可该怎么办。

“父皇，孩儿还有一法子。虽说碎骨不能重生，但难经上曾记载过一个类似的病例。如若骨碎，可以截断残肢。虽说身躯不完整，但好歹命保住了。”

沈安瑜提着又大又重的药箱子走进院内。

张太医闻言立马抬头。

他连连点头，接应道：

“皇上，古籍上确实有这么一个法子，只是，此法甚是危险。稍有不慎，程将军就会血崩而死。而且在截断残肢上的判断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话还没说完，沈去晦直接打断：

“那就这么办！截断残肢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张太医，你和公主一起。无论如何，也要把程将军救回来。”

“是。”

两人师徒多年，一起救治过许多病患，自然也比旁人更加默契。

沈安瑜推开殿门，望见了床榻上皮肤黝黑的男人。

男人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的清淤伤，有的地方甚至因为擦伤过重暴露出了淡粉色的血肉，他的右手松松垮垮地仿若已经脱离于躯体。

由于脸上的青淤过重，她差点认不出这床榻之上躺着的是十个月前还和她在一起开玩笑的程大将军。

地上堆积了许多的血布，浓郁的血腥味与中药的苦味掺杂在一起几近让她干呕出来。

她提着箱子走上前。

男人因为伤势过重还在昏迷中，再加上伤口的化脓与感染，还在发着高热。

“师父，他烧多久了？”

“一整天了。送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在烧着，现下这高热还不退。再这么下去，脑子都要烧糊涂了。”

张太医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饶是再看一次，他还是忍不住心疼这位少年将军。

这么重的伤势，该是受了多少的苦。

沈安瑜忍住内心的不适，细细地查看男人的伤情。

“右腿从膝盖以下需要截断，右手则需要从肩部完，完全截断。”

看着眼前男人的惨状，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程铭的样子。

皮肤黑黑的，个子高大，人也憨厚老实。

这样的人实在不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她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颤抖着手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小刀、细线和锯子。

锯子本来是早先是公输子发明用来锯木头的，但寻常刀具不能很好地截断人骨，故而她特意挑选了锯子。

难经上并没有记载当时秦越人是如何完成这场超高难度的手术的，只是寥寥几笔一带而过。

再加上年代久远，无从考究，一切都只能她自己摸索。

如若这一次残肢截断术能顺利完成，那么日后再有百姓发生了类似的情况也可以尽力一试。

两个人完成肢体截断术还是有些困难的，对于女子来说更是需要消耗不少的体力。

锯子截断人骨的声音在宫殿上方回响，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呼一声。

光是听着这样刺耳的声音，他们就能想象出里面的人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沈安瑜带着满脸的血疲惫地走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张太医则兴奋地大喊道：“皇上，成功了！成功了！没有大出血，程将军也好好的！”

这一次的救治无异于弥补了医术上残缺的一页。

沈去晦松了口气。

只要人没事就好。

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后续程家的安抚和后半生他也会尽力安排的妥帖。

柳晚月眼眶里溢满了泪珠，她快步上前将险些要昏厥的少女拥入了怀中。

“娘的乖女受累了。”

她拿出手绢细细地将小姑娘脸上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

沈安瑜再也忍不住了。

她扑进美妇怀中小声地抽泣着。

所有的感触都是那么的真实。

整个过程几近八成都是她完成的，回想着刚刚血淋淋和残忍的过程，她几近崩溃。

“母后，以后不要打仗了好不好。”

她忽然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人虽然活下来了，却只能终生活在轮椅上，再加上没了一只手，活着该有多么的不方便。

何况，程铭不光是这些问题，他肋骨错位，左腿大面积擦伤需要缝合......

当年孙伯灵虽也因受刑罚大半辈子活在轮椅之上，但起码双手还在。

况且日子久了，世人也会讥笑他。

世人才不会关心他曾经的荣誉和为何而受的伤，他们长着一张只会嘴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一个无辜的人。

一个威武的武将没了右手和右脚，该有多么的崩溃。

或许是因为同理心过强，沈安瑜想起这些就忍不住落泪。八壹中文網

她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

一个人能力无论多么强大，在这些生与死的面前都是十分的渺小。

原来每一个人能平平安安的归家都是那么的不易。

只是灾难不落到自己的头上时，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灾难感同身受，甚至有些人还会幸灾乐祸。

柳晚月轻轻地擦拭着少女脸上的泪珠，轻声地哄道：

“好。以后都不打了。安瑜，你不能先崩溃。程铭还等着你后续的医治。你若是倒下了，这里还有谁能顶上？先吃点东西平复一下心情好不好？”

沈安瑜点点头。

虽说命保住了，但程铭现在的状况仍旧不容乐观。

稍有差池，还是会一脚踏入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