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三合日,大吉。衍帝自焚于紫宸殿后,五大世家明争暗斗,浮浮沉沉,不过二十几年时间,南齐皇位再度易主。
迦若在世时,时常喜欢同她玩笑,但他的玩笑又不同于常人,总是七分正经。
譬如,他明明最爱喝松针茶,却一定要在那之前先喝一杯杏仁茶。李意欢不知其中关窍,只以为是个人风雅的习惯,虽有难掩的好奇,起先也只暗自忍着,并不过问。后来两人在一起久了,内心的窥私欲因他的刻意娇纵而愈发旺盛,闺中无事,偶然心血来潮,她便借机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迦若含着玩味的笑意,让她亲自试一下。
她那时的性情已经给他养的很是天真无邪,所见皆以为山花烂漫,甚至有些孩童的顽劣,曾经被歪曲的心态,潜移默化之中得以矫正。
晒干的苦杏仁,单闻到气味,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他却足足向杯子里放了三颗,她意识到事态不对,自己要遭罪,于是眼珠微转,向他耍赖道:
“夫君呀,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这样的俗人,又时逢这样的热的夏日,还是更偏好绞碎了荔枝,冰湃成汁子,又或是葡萄莲子制成的冰碗也不差。至于喝茶什么的,向来都是宴席上,不得而为之的体统。我最烦这个了,夫君应不舍的教我受苦。”
迦若不置可否,淡淡评价道:“蜜蜜出息了。”
倘若一个人泡在蜜罐里久了,是连无味的白水都会觉得苦涩的,是他给了她任性嚣张的权力。
她以为今次又轻易地蒙混过关了,甜言蜜语早已信手拈来,刚准备再向他撒个娇,夸他几句,就听迦若不轻不重地叹息一声。
“我哪里舍得你受苦,刚才心里正紧张,以为蜜蜜发现了我的秘密,想到此后少不得在你面前又要少一分威仪。谁知是虚惊一场,还好,我这就去给你拿冰碗来。”
李意欢想,她若是齐天大圣,那迦若就是如来佛祖,她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当下,更是被他这几句话勾的心痒难抑,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迦若看来,竟无一处不是妥帖细致的雅正端方。但现在,他愿意展露严丝合缝下的真实与裂隙给她,这是多大的诱惑呀。
她扯上他的袖子,正经道。
“你回来,我怕什么?试便试嘛。”
她没吃过黄连,硬要拿她认知范围内的苦去比较,那么李意欢只能认定:世上如果有什么比苦瓜汤,苦瓜汁,苦瓜炒蛋更苦的东西,那一定是迦若亲手泡的杏仁茶。她甚至敢打赌,这杏仁决计都是他亲手挑的,没第二个人能把杏仁的苦发挥到极致。
迦若优雅勾唇,眼底微带戏谑,见她苦的小脸拧巴,皱成一团搓揉的绢布,眼眶就要委屈的落下泪珠。又向她递上松针茶,她下意识要躲,却闻到杯沿沁出淡淡松香,经久不衰。
他哄她:“不苦了蜜蜜,尝尝。”
只得不甘地瞪他一眼,又不舍得真的与他生气,却还是娇蛮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恶狠狠问他。
“你想告诉我什么?先苦后甜么。”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真是过分的玩笑!
迦若缓缓摇头,抽出她腰际裹着的手绢,轻轻擦拭她的唇角,同她说:“蜜蜜,婆娑即遗憾。如同这两杯茶水,倘若不曾有遗憾,给你再多的幸福,也无法体会到快乐。”
李意欢脑子转的飞快,立时反问他:“如果遗憾太多,已经远远超越了生命的重量呢。”
其实她问出来后,自己便跟着恍惚了一瞬,想着终成陌路的少年,内心怅然。
迦若似乎什么都懂得,什么都知道,他温柔的抱她在怀,软声回道:“那就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