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给我两百吧，我要去深圳。你把爹带好，不要把家里的情况告诉咱爹，他年纪大了，不让他老人家操心。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我有事儿给你打，五年之后我找你。”

“天亮了，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好不好？”

“好兄弟，不要了，你跟我去把我的衣服拿来到你这儿洗洗，晒干了，我就出发了。去不去？”

宋光明点点头，跟着宋光耀就出了门。外面刚好天空大亮，路上的行人都开始一天忙碌的脚步。宋光耀对惠阳比宋光明熟悉多了，他大致看了下方向，然后横穿过马路，一头扎进巷子，宋光明不知深浅地跟着他穿街走巷，路上净是些出门买早餐的人，把宋光明走得昏头转向。突然到了一处极度荒废的院落，宋光耀从侧边长着茅草的颓墙边翻进去，宋光明看看四周无人，也跟着翻进去。里面的房屋早都坍塌了，房顶上椽子都倒下，堆积成一堆黑色的朽木，落地的椽木缝隙中长着狗尾巴草及茅草，蟋蟀和甲壳虫穿梭其中。在堂屋和厢房半米宽的夹道里有一处不落雨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块塑料布，靠里边有一个布袋子。这个地儿就是哥哥在惠阳的住所，他不知道哥哥在此住了多久，但庆幸是处在夏秋季节。宋光耀上去提了布袋子，说：“兄弟，这就是哥的家当。不，还有——”他又弯腰，把那张不大的塑料布轻轻地拿起来，折叠好，放进了布袋子里。宋光明走在哥哥身后，像个乖且听话的孩子。他看见哥哥背上的布袋子脏兮兮的，上面沾满了土灰和油渍。布袋子从哥哥背上滑溜到一边，哥哥的新衣服上就留下一串脏脏的灰土印子。哥哥的脚步很快，像是健步如飞，布袋子在他的背上左右摇荡，几乎要飘起来。宋光明这才发现，哥哥脚上的皮鞋已经开裂了一个口子。在他抬脚的那一刹那，看见鞋帮上裂着一个口子，露出了肉肉。一路上哥哥没说一句话，宋光明只是大步流星地默默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他走的路都是哪里，反正和来时的路又不是同一巷道，走的速度很快，他根本来不及记路。他只知道，路的远近和路线都不重要，走过去了，无需回头。宋光明看见哥哥一到房间，就钻进卫生间洗衣服了。他悄悄出去，到超市给哥哥买了一双皮鞋，两身衣服，一个稍大点旅行包。顺便把五千块存了个活期存折，还给陈夕打了电话，说见到了哥哥，今天陪哥哥逛街，他们两个由导游带着玩。“哥，洗完了出去吃早餐吧。”

“快完了，你们去吧，不要管我。”

宋光明告诉田荣，说今天不出去了，让他和于洋两个玩得开心点。田荣过来看看宋光耀，说了一会话，最后说：“让老于去吧，你要用车，我就陪你呗。要不，你去哪儿都不方便。”

宋光明说：“这不是还有我哥嘛，他带我走走就是了。他们问起，你就这么说。”

宋光耀洗完衣服，把所有的衣服都端到房顶，晾晒到绳子上，下来后，带着宋光明出门了。宋光明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哥哥就是这样经常领着他到处乱跑的，这一刻，他找回了当年的感觉。跟在哥哥身后，仿佛有了风雨的遮挡，有了温暖的依靠，那感觉就是惬意。“光明，惠阳城那么大，你说，茫茫人海里怎么那么巧，咱兄弟俩就碰到了一起。”

“哥，我昨天下午回家了，但是没有进家门，只是在驼峰塔上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了灯光，唯独咱家里没有。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晚上别人请我们吃饭，我就心神不宁的，心里一直在念叨，哥哥去哪儿了。”

“光明，你之前对哥有气，哥理解。换了谁都一样，哥不怪你。谁让哥不争气，连爹妈都守不住，并且找了一个光败财败家的泼皮媳妇。”

宋光明看着哥哥，说：“哥哥，你再想想你的儿子呀，他怎么办？”

宋光耀笑着说：“长坂坡上刘备为啥摔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是无奈，自己都存活不了，能顾的了儿子吗？”

路边而小摊上有卖小吃的，宋光明过去买了俩个蛋卷，两杯豆浆拿在手上，哥俩一人一份。“哥，人家刘备摔儿子是为了收拢人心，你这样对待儿子，是为了啥。”

“教育他，让他经受磨难，奋力成才。”

“你就这么狠心？那可是你的独苗啊。”

“光明，你也不准管他，让他自己成长，他聪明着那，不会有事的，放心吧。人啊，都有命，也许这次灾难，就是他命该如此。我也该有此劫！”

宋光明觉着哥哥越说越糊涂，“这是什么劫数，你这是人为的。”

“你知道个屁。想想我走的么一步，仿佛就是一个人生陷阱，我不由自主地往下跳，跳到底后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宋光明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个认识到错误，却又变得冷酷绝情的兄长，不知道如何是好。“光明，你的这个侄儿吧，很聪明，很懂事儿，他也抱怨他妈妈做得过分，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硬生生地折腾没了。但是我没有让他背上这个思想包袱，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粮食都存在了津盟中学的粮库，够他上完初中和高中所用，有七千斤小麦和两千斤的小米，我给了他一个存折，我以后会给他打钱。他有吃有用的，不会经受太大的挫折，最多是心灵上受了点委屈。毕竟最爱他的奶奶没了，最心疼他的爷爷不见了，没用的爸爸也出去了。”

宋光明问：“侄儿愿意你俩这样闹腾，他怎么想？”

“告诉你吧，她妈先跑的，连儿子都不要了，做的忒绝，你无法理解。儿子很伤心，劝我别打他妈，不能过就离婚吧，我听了当时泪水都哗哗地流呀，你说，儿子都这么说，可见，我们的结合是多大的错误呀。就连儿子也看出来是不合适，而我一直坚守，坚守的结果是什么呢？妈没了，爹跑了，家也散了。”

宋光耀说完，痛苦地摇头，眼睛红红的，眼窝里充满了泪水。宋光明看着哥哥喘一口粗气，又咽一下唾沫，喉结强烈的蠕动一下，显然他内心一团怒火，烧得猛烈，可他在强力抑制。看得他心里很难受，无法想象，好端端的家会是这个结果。究竟是谁错了！爹爹错了？哥哥错了？妈妈错了？宋光明再也不想了，想多了他脑壳疼，简直快炸裂了。看样子，哥哥这样做，是铁了心要和嫂子分手了，夫妻怄气，孩子却成了真正的受害者，尽管为儿子考虑的周全，但是小孩惹谁了，却要遭受缺爹少妈的苦难经历！路过一个茶馆，宋光耀带着宋光明走了进去，宋光明要了两杯绿茶，俩人面对面地坐下喝茶。宋光明正色道：“哥，你这也太绝情了吧，侄儿惹谁了，平白无故让他受苦受罪！这是操的什么心啊！”

“光明，你要是还认哥，请你记住你侄儿叫宋若曦，在津盟一中附小初一六班。见他可以，除了尽你当叔叔的职责外，别的就甭多一句嘴。”

宋光明气不打一处来，腾地站起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这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