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下了公路驰入一条上坡的土路,颠簸的厉害,穆扉云看到黑夜里车后扬起的滚滚尘土十分激动,这是怎样的景象。面包车终于抵达塬上,月色下一片平坦开阔,一个村庄静静横亘,柿子沟到了。穆扉云奇怪,明明是一处处高坡,怎么叫柿子沟,周无用解释,村子背面有一条深沟。听到面包车的声音,弟媳开门迎接,见到穆扉云又惊又喜,以为是二哥周无用的女朋友。时间太晚,没有过多寒暄,二楼的房间早已准备妥当,周无用安排穆扉云先休息。第二天,孩子的吵闹声惊醒穆扉云,房间宽敞明亮,碎花窗帘,墙上贴着精巧的剪纸,家具厚重古朴,尽管样式没法跟城里的比,但朴素的乡村气息别具一格。推门站在走廊上,远处起伏的瓦房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大片大片的麦田给黄土高原增加勃勃生机。小楼上下四大间,外墙瓷砖到顶,院子很大,大门口左边厨房,右边一个大水槽,东墙下种有西红柿辣椒,中间是碎石路面,西边有一棵槐树,树下石桌石凳围成圆形,周无用在那里正摆弄一个小收音机。抬头看见穆扉云:“下来吃饭。”
“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
弟媳将饭菜摆上桌面,枣馍花卷油糕小米稀饭雪里红咸菜,又去厨房炒一大盘鸡蛋。穆扉云说:“谢谢姐姐,一起吃。”
弟媳腼腆的微笑,周无用说:“我们吃过了,给你留的。”
穆扉云说:“你家人好漂亮。”
周无用说:“我们这一带的人都漂亮。据说是杨家将的后代,女的端庄秀丽。男人高大威猛,你想啊,纵横疆场的血脉,没办法不神明威武。”
穆扉云不屑:“有这样夸自己的。”
“实话。”
穆扉云想想也是,周无用自不必说,弟弟也一表人才,眉眼英俊,还有俊俏漂亮的媳妇。周无用说:“粗茶淡饭,尝尝合不合胃口。”
穆扉云说:“好吃,再说我那有资格挑食,你妈妈呢,我去看看老人家。”
“不忙,把饭吃完。”
妈妈患有严重风湿,治疗后病情好转,平日卧床修养尽量少活动。一大早,周无用向妈妈说明来意,只说穆扉云是自己的同事,老人家吩咐善待城里的姑娘。妈妈讲了相亲的事。她相中一个邻村的姑娘,已经讲妥条件,两家私下有过承诺,姑娘没意见,只等机会见上一面,如果儿子愿意,过年找个时间把亲订下。另一个比较麻烦,村长老婆说的媒,女方是县里一个干部的姑娘,二十三岁,听说模样没的挑,属于百里挑一那种的。妈妈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当时就回绝了,怎奈村长老婆三番五次上门说和,妈妈勉强答应,等儿子回来再说。相亲是件大事,既然回来了,就给媒婆回个话,安排见面。周无用感到疑惑,县城与柿子沟天壤之别,县里的姑娘怎么会找上门?妈妈说:“你舅去县里打听过,女方家条件很好,他爸爸在县里财务部门,官还不小,闺女漂亮,不知咋相中咱家。”
周无用说:“我去村长家问问。”
妈妈说:“村长的面子要过得去,你弟弟的蔬菜大棚,村长行了不少方便。”
好吧,村里人讲究面子,周无用不想让妈妈为难,相亲不是坏事,如果不见会让村里说闲话,不见说不过去。妈妈没文化却送了他读书的机会,如果留在村里务农,他永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爸爸去世后,妈妈的坚韧令他难以忘怀。他觉得,如果有条件上大学,妈妈不比任何杰出的女性逊色,她对生活的理解与生具来,白发苍苍的妈妈是心里一座威严的山。吃完饭,带穆扉云见过妈妈,周无用要去黄健康家,让弟媳陪穆扉云说话,穆扉云要跟着去,自己待着不习惯。提上烟酒糕点,穆扉云才知道火车站买的礼品是给黄健康的。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家家门口几乎都坐着一个或几个老人,穿着厚实的棉袄一边聊天一边干闲活,看见穆扉云不禁注目。周无用跟村子里的人不熟,只报以礼貌的微笑,穆扉云注意到周无用的笑容,无拘无束的孩子般的灿烂。村庄比城里的春节气息浓厚,家家户户早早贴上窗花对联,时不时传来零星的炮声,空气中漂浮诱人的食物的香气。黄健康父母去城里照看孙子,去了有一段日子,奶奶在家,奶奶知道周无用,还记得小时候的样子,放下礼品说了一会儿,告别黄奶奶,穆扉云要去看柿子沟。两人来到村后,站在高坡俯视,穆扉云惊叹不已。高坡之下,一泓碧波寂静无声,两边坡上挂着鲜艳的柿子,给苍茫的黄土高坡增加跳动的颜色,沟壑纵横翻滚而去。脚下一条陡峭的小路直通沟底,穆扉云跃跃欲试很想下去,周无用说:“没事别下去,沟里很危险,有些地方容易一脚踩空,每年都有出事。”
穆扉云说道:“我去过美国西部,那里的荒原第一眼就能让人沉思,这里的黄土高原的气势远远超过西部,有一种呼喊的冲动,在这里能看见自己的年龄。”
周无用说:“小时候,我不觉得柿子沟多好,后来才感到家乡有多么了不起。先祖们戍边卫国千里转战,最后落脚最荒凉的地上,新一代又走出去,一代一代的轮回。”
穆扉云说:“在国外,年纪大的华侨总念叨故土难离,我不懂,不理解,现在明白了,乡情是刻在骨子里的,至死不忘。”
周无用说:“我能体会,我十几岁就去城里读书,在外面的时间很长,我还是把自己当柿子沟人,杨凡凡总笑话我。”
穆扉云说:“杨凡凡的事情我知道一点,王红说情况很糟,牵连面很广,和他的家族有关联,王红不告诉你,怕你冲动,或者沾上受牵连,再说本来你也没参与。”
如果没有杨凡凡,周无用一定在某个公司做小职员,每天朝九晚五或者做一个忙碌街头的推销员绞尽脑汁完成规定的业绩。杨凡凡没有亏待周无用,给了他巨额回报,王红曾经建议杨凡凡给周无用一部分股份,杨凡凡拒绝,看来,杨凡凡早就预见到未来的风险。现在,周无用认为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虽然未来难以确定,却能肯定将来注定叶落归根。坡上风大,不一会儿冻的手脚发麻,周无用说去弟弟的蔬菜大棚。蔬菜大棚在村子北边一处凹地,主要种植辣椒、番茄,青菜,见哥哥来了,弟弟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招呼:“哥。”
“要帮忙吗?”
“没什么活,这茬菜年前收获,城里已经预定了。”
“收入咋样?”
“几千块吧。”
“忙不过来雇两人,身体要紧。”
“不碍事,花不了多少力气,就是操心。”
“有空去镇上买点烟酒,给左邻右舍送去。”
“下午吧。”
穆扉云喜欢大棚的环境,潮湿,温暖,看什么都好奇,他走的远远的让兄弟俩好说话。弟弟朝那边看一眼:“哥,这个女的真的没跟你好?”
昨晚,周无用跟家里解释过两人的关系,弟弟突然问及,想来一定有用意。“人家外国回来的,我朋友亲戚的孩子,家里有事,出来躲几天。”
弟弟说:“妈给你相了个人,传出去不好。”
“知道了。”
周无用没把这当回事。兄弟俩话不多,弟弟继续忙着琐碎的活,周无用有些羡慕弟弟,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扛起家庭的责任,平淡充实,处处洋溢着富足的喜悦。他想到一个伤感的词,归宿。穆扉云融入的很快,自然而然跟着弟弟问东问西搭手干活,两人熟络起来,谈论着关于柿子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