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52.(二更)(1 / 1)

冬夜回信 林格啾 2755 字 7天前

一年后。

中国北城郊区,某地下会所内。

从一楼下来,负责引路的美貌姑娘始终巧笑倩兮。

末了,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微微一伸,便轻而易举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

她不能再往下走,遂站定不再动。

只抬头,又朝着面前英俊的青年微微一笑,说道:“请。”

语毕,不忘悄然往他西装口袋里塞了张名片。

便这样目送着他,走进了底下牛鬼蛇神齐聚一堂的“盛宴”。

门紧随其后关上。

而很显然。

男人虽然来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站在这种场合之下,仍然还是在四下环顾一圈过后,被眼前乌烟瘴气的局面吵得眉心一皱。

他的穿着打扮与满屋三教九流一比,亦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不怀好意地凑上前来——不过,却还没来得及上前来找茬,就被另一个负责上前来接引他的年轻人踹开。

……真的是踹。

干净利落的一脚。

男人手里的啤酒瓶“哐当”落地,一地狼藉。

那年轻人却看也不看他,一脚迈过地上人身体,又径直走到西装革履的贵客面前。

“白骨哥等很久了,”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先生,跟我来吧。”

有此一言。

叶先生,亦即叶南生。

自然很快便又见到了当年那个讹了他六百万的断眉青年。

听人人都称一声“白骨哥”,他也跟着入乡随俗。

不想白骨反倒客气不少——似乎这几年也被磨去不少戾气。

先是摆手招呼他坐,又紧接着笑着客套道:“叶先生,你可是华叔的贵客,还叫我哥?你小心华叔扒了我的皮吧。”

“那我叫你,白骨?”

“可以。”

白骨眼神示意旁边小弟给他倒酒。

而叶南生亦很给面子,让坐就坐,让喝就喝。两人当着一群小弟的面痛饮三杯。

末了,叶南生状似微醺,这才扶了扶眼镜,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不过,华叔呢?他说了最近会回国跟我见一面。”

“定是这么定的。”

“……嗯?”

“不过华叔老婆好几年没回来过,估计水土不服吧,”白骨摊了摊手,“下飞机就开始吐,直接送了医院。华叔不放心,所以跟着去了。”

白骨说着,又指指自己。

“今天这面估计见不成,所以,只能我一个人来招呼你了。叶先生。”

撒谎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

陈之华在国外逃了几年,回国敢这么大张旗鼓去医院?

这么蹩脚的借口,是个人都不会信。

叶南生心中冷笑。

表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笑着关心了两句。

果然。

又是几杯酒下肚,白骨忽然旧话重提:“五年,五成航运费。说实话,叶先生,如果不是华叔的确看到了你的诚意,这一面,他是可见可不见的。”

“我知道。”

叶南生闻言,抬手与他碰杯,“但华叔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愿意出让这么大的利益——理由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对自己的‘家人’,从来不会有保留。”

“喔……”

“就要看我这五年的努力,能不能打动华叔了。既然他愿意回来见我一面,我想应该也算是迈出了关键一步。”

叶南生道:“如果能够顺利,我想,不用多久,航运费这个东西就不用存在了。”

白骨的眼神微微一动。

便听对面又含笑道:“毕竟如果都已经是一家人了,还收什么钱呢?是吧。我如果能够有机会叫华叔一声岳父,咱们之间,也就不分彼此了。”

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

看起来还真是对华叔那个便宜女儿情深不悔的,绝种好男人了呗。

白骨心里冷嗤。

右耳的蓝牙耳机里,亦几乎同时,传来陈之华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问他想什麽时候和迟雪见一面。”

“你想什么时候和迟雪见一面?”

“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今年的航运费合同——”

“在我见过她之后,我会立刻签完给你们。”八壹中文網

叶南生的表情直到这时,终于凝重而严肃起来。

“这也是你们答应过我的,一年一成,拢共五年时间。只要我们互相都遵守彼此的协议,那么最后,我交钱,你们给人……华叔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该不会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反悔吧?”

“这……”

“如果这次见不到人,我想,我们之间的交易,应该也要从长计议了。”

几乎同步的音频传到另一个人耳中。

下一秒,蓝牙耳机被狠狠摔落在地。

“……!”

“他妈的——该死!”

黄玉原本便是两眼发直地躺在酒店床上。

听到这下动静,身体却不由自主颤了颤,缩成虾米似的一团。枯槁的面容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而陈之华——现在或许应该叫他jimmy华。

五年的时间,已足够让他通过整容、购买国籍等方式更换数次身份,如今,他早就以美籍华裔、天使投资人jimmy华的身份暗地里活跃在北美一带。

当然,中文名也早已更改。

他上午甚至光明正大,以新的身份证带着“妻子”登记入住。

不可否认,叶家所掌握的庞大航运事业,对他这样一个国与国之间的“二道贩子”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愿意冒着风险再次回国。

然而。

老天爷却似乎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

他阴沉着脸环视房间一圈。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摁亮壁灯。

任由刺眼的白炽灯光惊醒床上人迷瞪“美梦”,又径直坐到了妻子身旁。

“她跟你说过吧。”

他轻轻抚摸着黄玉的脸。

“阿玉,女儿什么话都跟你说,她最信任的就是你。”

“……”

“每一次她学着老鼠一样逃跑,不都是你教给她的吗?不都是你跟她一起计划的吗?”

他微笑:“你看,她这次逃跑都没有带上你,你不恨她吗?凭什么她就可以逃走,却把你这个、为了她吃尽苦头的人丢在这里,她难道想象不出来她跑了,你会经历什么吗?”

“我早说过了,你们是共同体,只要跑一个,另一个就别想活——她都知道,竟然还这么对你,我为你不值啊,阿玉……”

阿玉。

这个名字仿佛某种诅咒。

黄玉的眼神惊恐至极,忽然发疯似的去推他的手。

然而哪里推得动?

这几年他为了改变形象,开始健身,从最初的胖子变成瘦子,又变成如今肌肉虬扎的模样,她在他掌下犹如一只小虫,根本只有拼死挣扎的份。

然而这正正也是陈之华最喜欢看到她的样子。

恐惧。

不安。

容易支配。

“让我想想……”

他又做出思考的模样。

“她第三次逃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打断她的腿吧?是你跪下来求我,我才只让她受了那么一点点惩罚——一点点而已,果然她不长教训。”

“所以都怪你,如果那个时候把她的腿打断,就不会有第四次、第五次……还有现在了。阿玉,都是你的心软,害我现在要损失一大笔钱。”

“我、我没有——”

“那为什么别人家的女儿都那么乖乖听话,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我的女儿却总是要跟我作对呢?”

他猛地捏住她下巴。

“还不是因为她那么像你。”

长得像你。

同样的,也像你这样害怕我,这么恨我。

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这样作弄他呢?

眼前这张衰残而枯萎的脸,最近已经越来越让他找不到昔日的影子。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黄玉此刻蓄满眼泪的双眸。

竟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让阿玉死在最年轻的时候。他想。或许……这样他就永远只记得她盛开的样子了。而不是现在,她已经老得只剩一具枯败的壳。

“告诉我,我们的女儿去哪了。”

他说。

“我不……我不知道……”

“我数三下,阿玉,如果你再不告诉我。”

他的手拂过她的脖颈。

“那等她回来的时候,大概就只能看到你冷冰冰的躺在这里了,女儿又要崩溃一次了——”

“……”

“而且你知道吧?阿玉,她的脸长得可太像年轻时候的你了。”

他说:“如果不是她太值钱,我都舍不得把她拿出去跟人换。”

“你……”

“只不过原先我觉得,有你的话,没有女儿也没什么,”他喃喃,“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她那张脸对我来说,就变得意义重大,我要重新考虑怎么处置她了。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黄玉听着,眼皮止不住地发颤。

良久,却终于是滚落下两颗豆大的泪水来。

末了。

随着陈之华的头渐渐贴近她的耳朵。

她嘴唇簌簌发抖,仍是屈服地、抖落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

当晚。

叶南生离开地下会所时已是深夜。

虽然已经走出那地方,却总觉得身上似乎依稀还留着点奇怪的味道。

他眉头紧蹙,边往和司机约定好的停车地方走,路上,索性又干脆脱了身上那高定的西服外套,随手往路边的垃圾桶里一丢。

这下终于感觉轻松不少。

不过上了车也闲不下来。

他紧接着便又联络了那个新调来和他“接头”的警员。

女孩声音大,性格聒噪,名字却叫什么——季一恬?和甜并不沾边。

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始末,他一方面叮嘱对方和上级汇报、一定要加大北城区域内的搜捕;另一方面,也不忘警告,“不要告诉解凛这件事”。

“……哈?”

“我以前见过你。你当时和另一个小孩一起跟着解凛。”

“首先,我不是小孩……”

“无所谓。”

他今天一天折腾下来已十足心烦,当下直接打断她。

“总之,这是我配合你们警方做的让步,我有权要求你们为我保密。之前也是这么干的,换了你也不会有区别。”

“你你你……!”

“而且,据我所知,他现在也不是警察了吧?如果让他知道,等同于泄密,我会向你的上级举报你。”

“你这就是在公报私仇!”

季一恬,也就是昔日跟着解凛的“两护法”之一——大波浪,闻言彻底怒了:“你明知道头儿在满世界找人,竟然还故意不让他知道?你太过分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头儿那才是叶家真正的太子爷,你根本就是鸠占鹊巢,是——”

话匣子一打开,旁边的薯片仔拉都拉她不住。

眼见得再说下去,实习新人就要成为下岗女警。

“说够了没有?”

叶南生扶了扶眼镜,捏按鼻梁的动作渐缓,却再一次打断她:“说够了就照我说的去做。警民合作,事半功倍。”

“你——”

“而且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一直都有私心,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太不要脸了。

也不想想自己钱哪来的。

简直太不要脸了!

大波浪怒发冲冠。

“何况我花了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心?”

叶南生却话音淡淡。

“但我也有我的理由。”

“同样的事交给我来做,我可以心安理得,但你交给解凛,我敢担保,他绝对不会让你们这么操作。他这个人,眼里从小到大揉不得沙子。”

有的时候,适当的牺牲和忍耐,在成功面前是必要的。

他就是因为能忍,所以才有了今天,有了和对方拉锯的筹码。

但是你看解凛。

这五年,他忍过吗?

他难道不知道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吸引来围着腐肉转圈的蝇虫吗?

但他绝不让步,绝不低头,绝不“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哪怕是假装出卖也不行,因为撒谎也不行。

“这样的人,”叶南生说,“你告诉他,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让他去送死。”

“……”

“你应该也很清楚,他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了。”

*

而亦在这通电话的几乎同时。

“已经是半个废人”的解凛刚刚下了飞机。

这也是他时隔两年,又一次回到南方——为了回来陪老迟过个春节。

自从去年他过年只吃一碗阳春面的事不巧说漏嘴被发现,老迟整天都在念叨让他回来,说是起码一年得要有个休息的时候,不能跟个拉满的弓似的,天天都绷得死紧。

“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电话里的老迟语重心长:“叔叔也知道你的心,叔叔也担心小雪,但是……”

老父亲这几年眼窝子愈发的浅。

没说两句,电话那头就开始要抹眼泪。

“叔叔已经没了小雪,叔叔不想看你把自己的身体也搞垮了,如果小雪还在,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一年到头都没个安生日子过。叔叔的心里跟火烧似的啊,过意不去——你知道,叔叔这几年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没几年活头了……小解啊,你就当陪陪叔叔,也给自己放个假吧。你回来看看叔叔吧。”

解凛最听不了的就是他这么说话。

是以年底,终于还是买了回国的机票,结束了又一年的漂泊生活,重新踏上故土。

周遭是久违的乡音。

面前是亲切的中国面孔。

他的心已很久没有这样久违的、简单的快乐过。甚至刻意放慢脚步,就这样慢吞吞地。拎着行李往外走。

只可惜还没走到门口,却又接到公司里生活助理的电话。

“解总,你已经出机场了吗?这这、这边有个急事。”

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不过也不意外。

毕竟他公司里请的人,除了那些专业的经理人外,大多不是退伍兵,就是一些身体上有残疾所以工作不便的人——反正医用器械这一行,也不需要他们有多么强大的表达能力或令人瞩目的工作效率,只要能够完成基础的工作就行。

这个新来的助理也是个年轻的退伍军人,才二十五岁,学历不高,平时就负责照顾照顾老迟,陪着去做做透析,顺带帮他看着点“家里事”之类的。

工作任务不重,因此一般都不会主动来打电话烦他。

——所以倒推过来。

能打电话来烦他,估计就是真出事了。

“怎么了?”

解凛听出对面的弦外之音,语气亦随即变得严肃:“我现在在机场外面,你说。”

闻言,对面的话瞬间如倒豆子一般往外倒。

“是这样的,就、老街,您年前不是说等开发完之后要买一块地吗?就是大公寓楼对面,迟叔以前开诊所那一片。本来张经理已经安排好了,迟叔也去看过了,说等房子建好之后,陆陆续续准备可以把以前的一些家具弄进去了。”

“结果这几天,工人在那边连着丢了两次东西,好像把迟叔很宝贝的一个盒子也弄丢了。迟叔最近透析情况本来就不好,这下气得进了医院——”

解凛的脸色一变。

拖着行李拉杆的手骤然攥紧。

“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还在做检查,去年迟叔老念叨着不乐意做体检,一直拖着,这次一查,好像是查出来不少问题——我也是刚接到医院电话,本来下班了在家的,现、现在也在去医院的路上……还有那个贼也……”

“我现在过去。”

“那、那个贼……”。

“报警处理。”

话毕。

解凛不愿再多说。

当即在机场门口拦下一辆的士,赶去了市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