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父、夺人妻、弑人子,世间最难化解的仇怨大抵也就是这三种了。
李正一拳打死了蔡衙内,自然是蔡确的弑子仇人,这份仇怨已经很难化解了。
当然,李正深夜潜入县衙,可不是来找蔡确化解仇怨的。
“那么,大人希望我怎么说”
面对暴怒的蔡确,李正的手指轻轻拂过刀刃,嘴角泛起了一丝讥诮的笑意,“要我说声对不起还是要我说声死得好”
“你”
蔡确一滞,眼睛不由自主地撇过了李正手中的钢刀,颓然地闭上了嘴。
“呵呵”
李正轻轻地瞥了蔡确一眼,“这就对了嘛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继续活下去啊”
说罢,李正望向了蔡确。
李正本就不是嗜杀的人,前番杀人不过是为活命,此刻前来只是为了治治这位蔡县令,自然没有胡乱杀人的道理。
迎着李正的目光,蔡确那张老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眼中的怒火也好似要将李正烧成灰烬一般,可是,却不敢反驳。
他觉得,自己若是不服软,眼前这个貌似清秀的少年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好了,说正事”
看到蔡确敢怒不敢言的怂样,李正暗自哂笑一声,神色一整,“此来,我有三件事要和大人商量第一,听说大人这些年捞了不少好处,所以,我想借些银钱使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你”
蔡大人一瞪眼,旋即又压下了怒火,嘿嘿一声冷笑,“我还能不答应吗”
“很好”
李正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二,我会给大人留下一部分积蓄,让大人告老还乡,做个富家翁。若是大人努点力,说不定还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当然,大人也可以不答应,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手上再多沾点血”
说罢,李正冷冷地望着蔡确,手中的钢刀依旧横在胸前。
“我”
蔡确的目光却不敢离开那柄寒光闪闪的钢刀,艰难地张了张嘴,“我可以答应你,可是,蔡家的人不会答应蔡家的颜面由不得人玷污”
他只是清河蔡氏的旁支,虽然能在高平县呼风唤雨,但是,有些事却由不得他做主。
他若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蔡家的颜面又将往何处安放
“蔡家”
李正哂然一笑,“我要的只是你的态度,至于蔡家其实,并不重要”
“不重要”
蔡确的面皮一阵抽搐,眼神中多了一丝讥诮之意,“你说蔡家不重要”
“的确不重要”
既已为敌,自然没有畏惧的道理,李正一摆手,“第三,请蔡大人备两匹快马,陪我走一遭”
说着,见蔡确浑身一抖,李正呵呵一笑,“放心,就在城里等大人带我走出南门时,我自会放了大人”
“好”
蔡确一咬牙,扭头便冲已经瘫坐在门口的翠浓一声低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备马”
蔡确不过四十出头,有钱,也有娇妻美妾,人生中还有很多乐趣。
他的确不想死
“不急”
李正呵呵一笑,“都是些粗活儿,不好让女人去做,还是大人亲自来吧慢些也没关系”
闲时吃紧,忙时闲,危机时刻更急不得乱不得
“呼噜呼噜”
黎明将至,夜色如墨,高平县城南门城楼上隐约有呼噜声在飘荡。
“啪嗒啪嗒”
两个巡逻的兵丁神色疲惫地走了过来,望着四个窝在门楼下呼呼大睡的兵丁愤愤地骂了一句,“一群惫懒货”
“呃”
二牛被惊醒了过来,抬头一看,连忙冲两个巡逻的兵丁讪讪一笑,“没事,俺警醒着呢”
说着,二牛连忙就去推两个同伴,“王哥、陈哥、刘哥,快醒醒”
“哒哒哒哒”
二牛话音未落,便听得城内响起了马蹄声,顿时一惊,“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骑马”
“哒哒哒哒”
二牛话音刚落,马蹄声已近,旋即蔡确的声音在城下响了起来,“快开城门”
“县尊大人”
那是张什长的声音,“你这是”
“啰嗦什么”
旋即,什长的声音就被一声怒喝打断了,“不想死的就赶紧去开城门”
“不对”
二牛一声惊呼,抓起一旁的长弓就跳了起来,连忙就要弯弓搭箭,“有人要要闯”
“别动”
一个年长的军卒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慌忙一把拉住了二牛,“是他是他”
“那个凶徒”
二牛恍然,扭头一扫其他五人,却见五人都是脸色煞白,只得强自一声冷笑,“俺偏要看看他有多凶”
说着,二牛箭上弦,开弓如满月,从垛口上探头往城下一望,便见两骑并肩走向了门洞,立刻大喝一声,“站住”
“蠢货”
李正头也没抬,冷冷地骂了一声,继续驱马前行。
“混账”
蔡确和李正同乘一骑,脖子上还横着李正那把钢刀,听得城头的喝止声,忍不住心中一寒,慌忙喝骂。
如果说刚见李正时,他还有些底气,可是到了现在却只剩下了满心恐惧。
在死亡边缘徘徊得久了,人自然就会生出强烈的求生欲来。
“呃”
二牛一缩脖子,满脸懵然。
“快放下弓”
一个年纪稍长的兵丁连忙压下了二牛的手,“县尊大人在他手上”
“刘哥”
二牛愤愤地瞪着那兵丁,大脸涨红,“俺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城”
“那就给老子闭上眼”
刘哥一声低吼打断了二牛,一把夺过了二牛手里的弓和箭。
“二牛,”
另一个兵丁重重地拍了拍二牛的肩膀,“放心,这一次,他跑不脱了”
“对啊”
刘哥的神色也是一松,“只要追踪到了他的藏身之处,郡尉大人自会去料理他,哪用得着俺们在这里出头”
当然,出头的椽子先烂
“吱呀呀”
说话间,城下已经响起了开门声,几人连忙跑到外墙垛口前往城下张望起来。
“哒哒哒哒”
两骑不慌不忙地从门洞里走了出来,两根缰绳连在了一起,左边的马背上坐着李正和蔡确,右边的马背上绑着一大两小三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也看不出装了些什么。
张什长和几个兵丁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
跟得太近了,受伤是小,若是县尊大人被这凶徒一刀宰了,那问题就严重了。
离得太远嘛,少不得又要被扣上一顶怯懦不前的帽子,自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哒哒哒哒”
两骑不紧不慢地钻出了门洞,向着更远处走去,走了十来丈远,突然就停了下来。
“大人,”
李正收回了横在蔡确脖子上的钢刀,呵呵一笑,声音柔和,“你下去吧”
“呃”
蔡确怔了怔,连忙翻身下了马,可是,落地之后却不敢稍动。
“大人是个聪明人呐”
李正好似很满意蔡确的表现,低头笑呵呵地望着他,“半月之后,我会再来府上拜会我想,大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还来
蔡确心中一紧,连忙打着包票,一脸肃然,“本官明日就上本请辞,告老归田”
混迹官场多年,蔡确自然知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的道理,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很好”
李正大赞一声,回头一扫跟在不远处的张什长等人,声音冷冽,“不想死的就不要追”
说罢,李正一抖缰绳,策马就走。
“哒哒哒哒”
吼声还在夜空回荡,两骑已如风般狂奔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眼睁睁地望着李正策马而去,张什长和一众兵丁愣是没敢稍动,直到李正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匆匆地跑向了怔立当场的蔡确,“大人”
“哦,”
蔡确回过神来,连忙回头望向了张什长等人,神色一整,“凶徒胆大包天,竟然趁夜潜入县衙挟持了本官对亏诸位奋力相救,本官才得以脱险”
说着,蔡确轻轻地叹了口气,“奈何凶徒夺马而逃,又兼夜色漆黑终是追之不及啊”
“呃”
张什长一愣,旋即回过味来,连忙“吭锵”一声拔出腰刀,“凶徒狡诈阴狠,快快护送大人回府,严加戒备”
一个为求活命私纵凶手,一个心有畏惧不敢追赶,然而,“官”字两张口,一唱一和就都全了颜面。
“啪嗒啪嗒”
众兵丁拔刀持枪,将蔡确紧紧护在当中,匆匆地钻回了门洞里,旋即,“吱呀呀”地合上了城门,倒搞得李正真有通天彻底只能一般。
呵呵不如此,何以掩饰他们的怯懦
就这样,李正竟然带着两匹马全身而退了
“哒哒哒哒”
夜色中,两骑在官道上向南狂奔。
“嘿嘿官呐”
冷风拂面,李正心中一阵畅快,比直接杀了那蔡县令还要畅快,“哈哈等刀子架到脖子上时,还不是一个怂样”
另一边,蔡确被匆匆地护送回了府,稍微镇定了一下便钻进了书房。
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财”,搭上性命就没得必要了
所以,辞呈还是要写的。
至于报仇的事那凶徒这般嚣张,朝廷自然会收拾他。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有说“是瓷器,就不要和瓦罐去碰”,本官何苦拼着身家性命去和他斗
这样想着,蔡确铺开了纸,研好了墨,伏案疾书起来
独子被杀,臣悲愤欲绝,本欲亲手缉拿凶徒,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然,事后静思又觉不妥,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因私忘公实属不该
这借口倒也冠冕堂皇
可是,是真觉得不该还是真心不敢
那就只有他才清楚了。
官字两张口,正说反说都有理,那是他们的基本功,外人根本分不清真假
“嗯”
写罢,蔡确写看了一遍,末了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危急之时能把弑子之仇先抛到脑后,不得不说,蔡确这些年的县令可没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