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姑娘。你在躲谁?”
伊梵贝拉于一瞬间记起百年纷繁时光,最先记起的不是迪亚号上的漂流游荡;不是甘底城的跌宕起伏;不是那惊心动魄岁月中的深情款款,而是那一次在曼德尼南宫殿里的无意相见,他拦下落荒而逃的她戏虐问出的话语。万千年来,她都在逃都在躲,偏偏就是没有躲开罪该避开的那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离开战场的,她也没去看被她最后那一拳击伤的洛德是怎样离开的,只记得最后阵阵的龙吟传到了她耳边像是悲哀的哭泣声,她只觉得累。她想起了许多事,想起了因为她死去的戈塔和穆勒,想起了忧郁伤心的尼末,想起了鹿斯。她总是抱怨自己不够公平的诞生,总是觉得属于自己的记忆太过凋零,可现在她经历着万载的记忆远远超出了昔日美西特留与她脑海中的记忆沉重的不知多少。这样的沉重却丝毫没能影响神界再度胜利的喜悦欢欣。伊梵贝拉带着伤回到了七天,米迦勒、梅塔耶隆一行人陆陆续续地来看过她,这场大捷让她又一次被神界众天使捧上了至高的位子。梅塔耶隆单独来看望她时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大家都说你比美西特更厉害,亚尔伯特家族里只要有伊梵贝拉一人在就不会倒下。他们说,你是真的很爱鹿斯。伊梵贝拉,可是你怎么都不高兴,为鹿斯报了仇你还是不高兴。其实再过个一千年他的灵魂还是会通过生命之树重生的,你不用那么沮丧。”
“可他已经不是鹿斯了。”
就像她现在也不是伊梵贝拉了一样。“你这样爱他真好。”
梅塔耶隆没来由地感叹了一句。伊梵贝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是啊,爱着他真好。”
如果只爱过他一个多好。回忆叠加在一起的画面悉数淌过,伊梵贝拉低低地叹息一声,牵引着心头的伤口疼痛起来。梅塔耶隆又罗罗嗦嗦了一通,无非是唠叨着她的伤势交待着她要小心之类的:“不要仗着你灭世石的身子骨就不顾自己死活了,好歹你身上流的是雷米尔的血……”话说一半又蓦然停住,转到另一个方向“你看你们小年轻就是这样,不像我们这群老年人了。哎,想当初,米迦勒也是这样拼命啊,啧啧,但是对战路西法的那个场面你是没有看到啊,啧啧。下回我再和你详细说,你先好好养着伤吧,我就不用你送了。”
伊梵贝拉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让他给糊弄过去,抬头紧盯着他问:“你刚刚说的灭世石是什么意思?”
梅塔耶隆打着哈哈继续糊弄:“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灭世石的宿主之一,多少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啊,就是这样。”
伊梵贝拉更加的好奇,眉头深锁:“灭世石宿主?我什么时候被选定成灭世石宿主了,不是只有你和米迦勒殿下还有我父亲吗?”
“雷米尔已经牺牲了,作为同血脉的你自然就是宿主了啊。”
伊梵贝拉的一番忧心忡忡全都被梅塔耶隆的话给搁置到一边,开始思考起灭世石的事来。说起来父神创世之初耗费三分之一神力所凝聚而成的灭世石被分成四块,一块由父神亲自保管着,两外三块则由灭世石自己选定了宿主。四块灭世石相互有所感应,而宿主一旦选定便与灭世石灵力相系相连即使是宿主陨灭要选定新宿主也该是有个灵力融汇的过程,自己怎么就会悄无声息的被选定了为宿主了呢?伊梵贝拉疑惑了一阵,转念又想到了从冥界带回的那块灭世石。那条吊坠大概是雷米尔战死之际封印了遗留在冥界的,却被阴差阳错的戴到了戈塔身上又被他当初最后的纪念送给了自己,几经辗转又由瑞儿送回到自己手中。或许就是在过程中,自己就已经被选定成了宿主?所以,那些黑魔法才会被一点一点地净化掉?这么一想,伊梵贝拉当下又不是那么疑惑了,她正欲抬头问些什么的时候,梅塔耶隆不知何时早已经溜了,屋中哪还找得到他半点影子。唏嘘间,伊梵贝拉忽然想起了瑞儿。雅塔尔之战的那一声仰天长啸的龙吟声应该是它没错了吧。“瑞儿、瑞儿……”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它的名字,过了这么久,它始终都没有抛下过她。直到最后它都没有背叛过它。她忽然很想见它。甘底·曼德尼南。路西法行走在幽长的回廊上,坚定地脚步落在打磨地光滑的青灰色地砖上掷地有声。回廊两边站立着的侍卫排列地井然有序,一一低头致礼。身前身后簇拥着一大批的侍卫和佣人,又紧张又快速地踩着急促地步子跟随他而去。穿过回廊行至门庭辉煌的大殿周转而过宽敞的护院接着径直走向了花园后的偏殿,正是洛德的寝殿所在。他留了身后跟随而至的一群队伍在门外,自己走进了殿内。莉莉丝坐在窗前赫然起身迎了上去,眉宇间尽是忧虑。“陛下,你来了。”
“是谁准许的他们出兵?”
路西法的声音不大,威慑里却丝毫不减。莉莉丝无语,堪忧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洛德。路西法坐到床边,伸手探在了他伤势最重的一处上方,指尖微屈。有柔光如黑纱一般钻入伤口中隐没在皮肤之下,眨眼间他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只有最后被伊梵贝拉击中的那一处伤势依旧难消。洛德打小起因为贝利尔的缘故摒弃了黑魔法的学习,算是纯武力的恶魔骑士。论力气论速度妄说冥界就连神界也是难逢敌手,如他这样顶尖的高手通常来说是受不了伤,一旦受伤必然受的是重伤。像他这样没有丝毫的黑魔法防御能力的纯种大恶魔,哪能抵得住伊梵贝拉那样强大的白魔法攻击,那些杀伤力他自然是一分不差地受了。莉莉丝担忧地探了一眼说:“我已经派人去请了杰瑞弗了,一会儿就该到了。还有,茉拉的情况也不大乐观。”
路西法的一双寒眸越发地阴沉:“是谁私自发兵?”
莉莉丝顿了顿踌躇着说到:“茉拉。”
“让她伤好后去囚锁禁地领罚。”
“陛下……茉拉她是王妃,囚锁禁地是不是有些重了。”
莉莉丝有些不忍。路西法唇角挑起一个不易察觉地细微弧度,低沉的声音,恰如其分地透着几分警告:“我只是要他们记住这冥界八狱之主的位置还没有易主。”
莉莉丝还想说什么,就有佣人领着杰瑞弗走了进来。路西法同他对视了一眼,杰瑞弗施施然将目光转移到了洛德身上。治疗没有想象中的艰难,怎么说杰瑞弗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样的伤下起手来也不在话下。整个过程里他皱着眉头,倒是让旁观者紧张不少。谁又知道他只是在想着造成这伤的那个天使呢?要说过去的几百个年头里有谁是从头到尾的见证了洛德和佐伊之间的纠葛的,那就非杰瑞弗莫属了。纵使是过去的那么几百年里,洛德将她伤地如何如何地重,佐伊也不曾出手动他一丝一毫。而眼下这个情况,究竟是变化了多大的性子才会让她能忍心下得了这么重的手,紧皱的眉头又收拢了几分。脑海里是她重归神族的模样,五官较之从前还是有那么些细微的改变更加深邃,只是那一脸天真的神情却与数百年前恍若相似,可她却不是佐伊了。等看过茉拉,交待过巨细无一不错之后,杰瑞弗起身离去。半道又被路西法身边的近侍领着他绕道去了书房,沉沉黑暗之下林立而列的一盏盏明亮华丽的宫灯,远远的望去灯光笼罩出一室氤氲柔和的光亮,走近了却是满堂透亮。路西法半张脸沉寂在灯光笼罩下的阴影里,俊逸如雕刻般的五官阴恻幽寒,此刻被一团愁云掩住。杰瑞弗踏进书房,淡然地扫了一眼坐在桌前兀自思考着什么的路西法,停下了脚步。路西法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手臂扬了一扬:“坐吧。”
杰瑞弗不为所动,依旧站着:“不用了,你说完我就要走了。”
“你……再帮我一次。”
千年万年的孤傲盛凌竟有了一丝妥协的意味。“不可以。”
杰瑞弗从容“我说过不会再参与到你们的战争中去,这是我的底线。”
“我会杀了她。”
“那是她的事,就算死也是她的命。”
路西法抬起头看向他:“哦?这一次你不打算再为雷米尔做些什么了,她死了神界就没有筹码再能压制住冥界,到时候七天八狱都会是我的!”
杰瑞弗眼中闪过锐利的锋芒,接而淡定的对上路西法的视线,毫无起伏地说到:“如果你有能力打败神,你会愿意堕入这混沌地狱吗?”
路西法目光一怔陡然升起凛凛杀意,却又在下一秒恢复如常。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挥了挥说:“你走吧。”
杰瑞弗起身没再多说什么,直至出了曼德尼南他紧蹙的眉头才有了几分舒展。他的确不想再混淆在这乱世纷争当中了,这早已脱离他当初堕入地狱的初衷,他不愿被束缚不愿被拘留在一方死板刻意的责任当中,他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他和路西法截然不同,路西法自尊极强心性高傲,他不甘愿只臣服在他人脚下,所以他叛变。可他却绝不不甘于永远都只做这地狱之王,他想要的是这天地的全部。杰瑞弗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浮华极致的轩宇宫墙,悄然叹了口气,踱步走远。他现在不需要保护什么了,所谓的关心最终只会是一次次弄巧成拙的负累。那样的决裂只要一次就够了。